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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药渣里的晨光 ...

  •   药烟散净时,天刚漏出点鱼肚白。

      林思晚蜷在苏航臂弯里,呼吸匀得像沾了露的棉线,小脸蛋还沾着昨夜惊出的薄汗。苏航坐在门槛上,指尖蹭过她发顶的软毛——发梢还缠着草药的苦味儿,他低头时,下巴抵着她的额角,喉结滚了滚。

      灶房里传来瓷碗轻撞的声响,姥姥端着温好的米汤出来,眼泡肿得像浸了水的棉团:“航娃,你歇会儿,我看着她。”她把碗递过去,指尖还在抖,“这王大爷的药,真能管用?”

      “总比没辙强。”苏航接过碗,勺沿碰着碗边轻响,“我托城里的朋友问了,明儿有个老中医坐诊,我带晚晚去。”

      话音刚落,院门外的土路上传来车轱辘碾石子的动静——是村支书家的二小子,骑着破自行车喊:“苏航哥!县医院来电话了,说上次的片子漏看了项指标,让你们再去一趟!”

      苏航猛地站起来,怀里的林思晚嘤咛了声,小爪子攥住他的衣角。他忙放轻动作,低头哄她:“晚晚乖,咱们再去看看,看完给你买糖。”

      她没睁眼,只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软发蹭着他的颈窝。

      姥姥把用旧布裹好的钱塞到他口袋里,布角磨得起了毛:“多带点水,路上慢些——这病,总能有个说法的。”

      苏航抱着林思晚跨上自行车后座时,晨光刚好漫过青砖院的墙头,落在车把上那袋没来得及扔的药渣里,碎成星星点点的暖。而车轱辘碾过土道的印子,正往县城的方向,拖出条弯弯曲曲的、牵着希望的线。

      县城老巷的药堂里,药香裹着陈年木头的潮味漫开。

      老中医姓陈,指节裹着厚茧,捏着林思晚的手腕时,动作轻得像碰瓷片。他闭着眼搭脉,指尖的力道时轻时重,苏航抱着林思晚站在旁边,掌心攥出了汗——晚晚刚醒,小脑袋歪在他肩上,眼神还蒙着层雾。

      “这脉,浮得像飘在水上的棉。”陈中医忽然睁开眼,视线扫过林思晚泛白的唇色, “孩子发病时,是不是总先愣神,再蜷身子?”

      苏航猛地点头:“是!每次都攥着拳头,脸憋得青紫……”

      陈中医掀开林思晚的袖口,指腹蹭过胳膊上细针留下的浅印,又掀起她的眼皮看了看瞳仁:“西医查不出,是因为这不是‘有形的病’她这是‘心神浮散’,胎里带的弱,又受了惊,才缠上的。”

      他转身从药柜里抽了个纸包,粗麻纸裹着的药草窸窣响:“这是茯神、远志,加了点合欢皮,熬水给她熏,睡前再喂半盏。”陈中医把纸包递过来,指节敲了敲桌面,“别急着赶路,先养三个月——这孩子心尖软,记着红薯,也记着你们的慌,得慢慢稳。”

      林思晚忽然抬了抬小手,指尖碰着纸包的麻纹,软声软气:“苦吗?”

      陈中医笑了,皱纹挤成温软的褶子:“加颗糖,就不苦啦。”

      苏航抱着她走出药堂时,日头已经爬到巷口,晚晚攥着那颗糖,指尖的暖透过糖纸,浸得他心口都热了些。

      出药堂没多远,林思晚攥着糖的小手忽然松了松,糖块滚到苏航手心里。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软得像揉皱的棉:“小舅,我想姥。”

      苏航腾出只手拍她的背,土道上的车辙印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等咱拿了药,这就回。”

      刚拐进巷口,就见姥姥攥着个蓝布包站在老槐树下,风把她的花白头发吹得乱晃。看见苏航怀里的林思晚,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手刚碰到孩子的衣角就红了眼:“咋样?陈大夫咋说?”

      苏航把药包递过去,又把那颗糖塞回林思晚手里:“说能养,先熏三个月的药。”

      姥姥把药包搂在怀里,像是捧着团光:“能养就好!能养就好!”她摸出块裹在帕子里的红薯干,塞到林思晚嘴边,“你看,姥给你留的,没糊。”

      林思晚咬了口红薯干,甜香裹着药草的余味漫开,她眯着眼笑起来,眼尾还沾着点没褪的淡粉。

      苏航看着祖孙俩凑在一起的身影,忽然蹲下身,指尖蹭过地上的土——土道的印子还没干,药包的苦香混着红薯干的甜,裹在豫北的秋阳里,像把皱巴巴的希望,慢慢抻平了。

      而林思晚含着糖,小爪子抓着姥姥的衣角,没看见小舅望着她的眼神里,早落满了要把这苦日子焐热的光。
      沉下来时,青砖院的灯只留了盏昏黄的煤油灯,映着灶房里袅袅升起的药烟。姥姥蹲在灶前守着药罐,茯神与远志的苦香漫开,混着屋角晒干的红薯藤气息,温温缠在空气里。

      苏航抱着林思晚坐在炕沿,她小脑袋靠在他肩头,眼皮垂着,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袖口。药烟顺着窗缝飘进来,拂过她的脸颊,原本还轻颤的眼睫渐渐凝住,呼吸匀得像檐下垂着的线。

      等药熏得差不多,姥姥端来温好的药汁,苏航舀了半勺,混了点红糖,递到她嘴边。林思晚小嘴抿了抿,没抗拒,小口咽下去,眉尖轻轻蹙了下,又很快舒展开,含着糖块的嘴角漾开点软影。

      安置她躺进被窝时,她翻了个身,小手自然搭在身侧,不再像从前那样攥紧拳头。煤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苍白褪去大半,粉润浸在颊边,像落了颗暖玉。睫毛投下浅浅的影,随着呼吸轻轻晃,没了半分白日的慌乱。

      苏航坐在炕边守着,姥姥轻手轻脚掩上门,只留了道缝。

      夜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衬着林思晚匀长的呼吸声,温柔得像淌过院角的溪流。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温软的触感传来,心口的紧绷终于彻底松开,眼底漫开化不开的软。这夜,她终于没再惊悸,睡得沉而安稳,连梦都是暖的。
      后半夜起了层薄雾,裹着院外的虫鸣漫进屋里,煤油灯的光淡了些,却刚好映着林思晚安稳的睡颜。她翻了个身,小手搭在被子上,指尖偶尔轻轻动一下,像在梦里抓着什么软物,嘴角还噙着点浅浅的笑意,许是梦到了甜糯的红薯。

      苏航靠在炕沿边没合眼,指尖攥着白天陈大夫给的药方,借着微光反复看。药名的字迹有些模糊,可“心神渐稳”四个字,却像颗暖石揣在怀里,烫得人心安。
      院外传来姥姥轻咳的声,该是起夜时还记挂着孩子,他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低声道:“妈,她睡沉着呢,你放心歇着。”

      窗缝外的影子顿了顿,传来姥姥轻缓的应答:“好,你也眯会儿,别熬坏了。”

      回到炕边,林思晚刚好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往暖被里埋了埋。苏航伸手替她拢了拢被角,指尖擦过她额前的碎发,触到一片温软,没有白日发病时的冷汗,只剩淡淡的药香混着孩童的软嫩气息。
      夜风吹过窗棂,带着秋夜的凉,却吹不散屋里的暖,连药渣残留的苦气,都染了几分温柔。

      天快亮时,林思晚终于睁开眼,睫毛眨了眨,眼里没了往日的混沌,反倒清澄得像浸了晨露的泉。她看见守在炕边的苏航,小嘴张了张,软声喊:“小舅。”

      苏航心头一热,忙应着凑过去:“醒了?饿不饿?姥该蒸好红薯了。”

      她点点头,小手撑着炕坐起来,动作虽慢,却稳稳妥妥,没了之前的虚软。
      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颊边的粉润更甚,像晨雾里开得正好的小桃花,带着满溢的鲜活气。这一场安睡,终是给这苦熬的日子,添了满筐的甜盼。
      姥姥听见屋里动静,掀帘进来时,手里端着刚蒸好的红薯,热气裹着甜香漫开。见林思晚坐起身,眉眼舒展,姥姥脚步都轻了几分,把红薯搁在炕边的小桌上:“晚晚醒啦?快尝尝,今儿蒸得糯糯的,不烫嘴。”

      林思晚伸手去够,小手稳稳的,没半点发颤。苏航替她掰了半块递过去,她捧着咬了一口,甜汁漫在舌尖,眼睛亮得像盛了晨光,含着红薯含糊道:“甜……”

      姥姥坐在炕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温的没有热意,眼眶又热了,却笑着道:“甜就多吃点,吃完再熏回药,身子准能快点好。”

      饭后苏航按陈大夫的嘱咐烧了药,药烟慢悠悠缠在屋里,林思晚靠在姥姥怀里,手里捏着个布做的小娃娃,是苏柔昨天送来的,眉眼绣得软软的。她指尖摩挲着娃娃的衣角,眼神安安静静,偶尔抬眼望一眼苏航,嘴角就弯一下。

      午后日头暖得很,苏航抱她到院里晒阳,铺了层厚布在藤椅上,让她靠着。秋风吹过红薯藤,沙沙作响,林思晚眯着眼晒太阳,小脸晒得更粉,呼吸轻缓,连指尖都透着松快。苏航坐在旁边削竹片,想给她做个小风车,竹片的清香混着药香、红薯香,缠在暖阳里,满院都是安稳的暖意。

      林思晚看了会儿他削竹片的动作,忽然轻声说:“小舅,我想画画。”苏航手上一顿,抬眼望她,见她眼里带着期盼,心头一软,点头应道:“好,等会儿就给你找纸笔,想画啥就画啥。”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晃出细碎的光,像藏了满眶的希望——这场漫长的煎熬里,终于有暖光漫进来,一寸寸焐热她的身子,也焐亮了往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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