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数》西风暖暖

1、第 1 章

　　九月的T大，像一锅刚刚煮沸的、名为“青春”的浓汤。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甜腻的香气，混合着青草被阳光蒸腾出的涩味，以及无处不在的、蓬勃的朝气。林荫道上挤满了拖着行李箱的新生，他们脸上写着尚未褪去的稚嫩，眼里却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像一颗颗蓄势待发、急于点亮自己的星星。
　　学生会设立的迎新点前人声鼎沸。苏念锦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得晃眼。她正耐心地给一个找不到宿舍的女生画示意图，声音温和，条理清晰：“你看，从这里穿过这片香樟林，右手边那栋红色的就是三号楼，阿姨人很好，你登记一下就能领钥匙了。”
　　那女生连连道谢，目光却忍不住在苏念锦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这个女孩，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明艳，而是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仿佛自身会发光。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和信任。
　　“念锦！宣传册不够啦！”
　　“念锦，辅导员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你好，我这个表格这里不会填…”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围绕着她，她一一应下，处理得井井有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忙碌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是这喧闹漩涡的中心，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
　　不远处，篮球场的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像一阵热浪，席卷了整个校园的一角。

　　紧接着是为期两周的军训。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毒辣的日头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操场。绿色的迷彩服方阵里，不时有人因为中暑而摇晃着被扶下去。
　　苏念锦所在的方阵，教官要求极其严格。站军姿时，她身姿挺拔，像一株小白杨，即使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过她白皙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皮肤，她也一动不动，目光坚定。休息间隙，她总是那个默默把水分给忘记带水杯的同学，把多余的防晒霜递给已经晒得发红的女生的人。
　　“念锦，你快成我们连的移动补给站了。”有同学开玩笑。她只是擦擦汗，弯起眼睛笑笑：“大家互相照顾嘛。”
　　在一次全团的队列评比前，他们连的标兵因为脚伤无法上场。教官急得嘴角起泡，目光在队伍里扫视，最后定格在苏念锦身上。
　　“苏念锦，出列！你来做排头标兵！”
　　她没有推辞，只是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当激昂的进行曲响起，她喊着清晰嘹亮的口令，迈着标准而有力的步伐，带领整个方阵走过主席台。那一刻，她不仅仅是白得发光，她自身就是一道光，自信、沉稳、落落大方，吸引了全场无数赞赏的目光。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受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外貌的亲和，更是源于内在的可靠与温暖。

　　军训结束，学业和社团活动正式步入轨道，校园生活变得更加多彩。又是一个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苏念锦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小说和策展理论的书籍。她准备穿过连接教学区和生活区的中心广场，回宿舍继续修改一个活动策划案。
　　广场上人潮涌动，社团招新的摊位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滑轮社的成员像风一样掠过，留下阵阵欢笑。而这一切的背景音，则是从旁边露天篮球场传来的、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
　　“陈暮云！过人！漂亮！”
　　“三分！投三分啊！”
　　“啊——进了！暮云太帅了！”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那个名字也清晰地钻入苏念锦的耳中。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目光投向那片被夕阳和呐喊声笼罩的球场。
　　很容易就找到了焦点。那个身穿白色23号球衣的身影，在场上如同敏捷的猎豹，掌控着比赛的节奏。他刚刚完成一次精彩的抢断，快速运球突破，假动作晃过一名防守队员，在三分线外急停、跃起。夕阳的金光恰好勾勒出他起跳的完美剪影，手臂伸展，手腕轻压，篮球如同被施了魔法，在空中旋转着划出悠长的弧线——
　　“唰！”清脆的入网声。
　　全场沸腾。比赛结束的哨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他被狂喜的队友和激动的人群瞬间包围。汗水浸湿了他的白色球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在夕阳下闪着晶莹的光。他接过不知谁递来的矿泉水，仰头畅饮，喉结滚动，脸上洋溢着属于胜利者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是纯粹的、极具感染力的生命力，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享受所有的崇拜与欢呼。
　　苏念锦站在广场边缘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身上。她静静地看着，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盛大演出。怀里沉重的手册提醒着她现实的重量。
　　“走吧，念锦，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打球嘛。”同行的室友拉了拉她的胳膊，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意。
　　苏念锦收回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惯常的、温和的弧度：“嗯，走吧，那个活动策划案还得再修改一下细节。”她转身，准备融入通往宿舍的人流。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几个刚从球场下来的高大男生，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运动后的松弛感。为首的，正是刚刚在场上光芒四射的陈暮云。
　　他换下了球衣，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肩上随意地挎着一个黑色的运动包。刚刚冲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湿气，几缕碎发不羁地搭在额前，遮不住那双此刻带着笑意、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夕阳仿佛格外偏爱他，毫不吝啬地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就这样迎面走来，带着球场未散的炽热气息和清爽的沐浴露香味，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光里。那一瞬间，苏念锦甚至觉得有些晃眼，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光。
　　她的脚步轻轻地顿了一下。
　　陈暮云也看到了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比看陌生人要多零点几秒。他似乎认出了这个在迎新点和军训时都颇为惹眼的女生。他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嘴唇微动，仿佛下一个瞬间，一个礼貌的或许会带着他标志性阳光笑容的招呼就要脱口而出。
　　苏念锦的心跳，在那个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几乎是本能地，在他开口之前，抢先一步，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却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疏离的礼貌微笑。然后，她迅速低下头，抱紧了怀中的书，与室友一起，与他，以及他周身那耀眼的世界，擦肩而过。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低下头之后，陈暮云那即将扬起的嘴角微微敛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不被察觉的疑惑，随即化为一片平静。他也只是如同对待任何一个陌生同学一样，将那个未成形的招呼咽了回去，继续和同伴说笑着走向了食堂的方向。
　　梧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作响。两条看似平行的轨道，在九月的夕阳下，有了第一次短暂的、无声的、隔着人群的交汇。一粒名为“关注”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网络的另一端，两个孤独的灵魂，即将开始他们第一次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