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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返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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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厮杀不断,秦褚臣听着外面金属不断碰撞的声音,心如死水,甚至还自娱自乐猜想第一个来的人是谁,猜自己会死在谁手里,以何种方式死去。
他们的马车是囚笼改制,说是改制,其实只是在外面围上一层厚厚的棉布遮挡敌人视线,让人分辨不出阿史那赫连在哪辆马车。
还有就是聊胜于无的保暖。
赶路这么多天,下过大雪,下过小雪,积雪有一部分融进棉布结成冰,棉布早已冻得邦硬。刚才爆炸溅开的火星子甚至没能点着这又脏又硬的棉布层。
秦褚臣被关在里面,时常感觉阴冷,暗无天日。
赶路时,寒风会从门帘吹进来,掀起一小条缝隙,他就从那条光的缝隙感知昼夜。
此时,突然有一小截刀尖插进来,又很快抽出去,留下一个漏光的小洞。
一开始,秦褚臣以为是刺客的刀,但刺客的刀不会插得这么短,对方要么没吃饭,要么……不想伤到他……
几息,刀尖又从另外的地方插进来,还往下划拉,破口变成一条漏光的缝隙。然后,刀又抽了出去。
对方似乎遇到了麻烦,刀刀碰撞的声音如此之近,还有刀捅进肉里的闷声,身体倒地的声音……
又过几息,刀再次插进来,这次横向划拉,然后四只手指插进来,把棉布往外一扯,露出窗户大小的破口。
是温振。
秦褚臣看到他一面对付刺客,一面救他,杀掉面前的刺客后,新的刺客还没围上来之前,有几息喘气的时间。
他就这样朝囚笼的柱子砍上两刀,然后转身去对付新杀过来的刺客,不断重复。
囚笼的柱子很粗,横刀毕竟不是斧子,没几刀就产生了豁口。
温振看了眼刀上的豁口,皱眉,这样可撑不了多久……刺客的刀不断向他袭来……算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温振挥刀反击回去,刀身因为这一击,产生了一个更大的豁口。
秦褚臣就这样看着他肃然挥舞杀敌的身影,难以抑制地动容,眼眸又重新有了温度……
温振又转身,一刀一刀砍向囚禁他的牢笼。
温振这边心里都急死了,秦褚臣还像木头一样呆着。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瞪我干什么,别死了,混蛋!不是还有一条腿没断?蹬啊!赶紧出来!”
秦褚臣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刻,他又决定原谅他了。
这一路……自他们两个摊牌以来,他发现自己总在反反复复原谅温振……他为自己如毒妇般的善妒多变感到可笑。
想明白以后,他收敛笑意,认真起来,还是先出去再说。用没受伤的手勾住上方的柱子,借力往温振砍过的柱子不断地踹。
秦褚定原本计划用土炮炸死马车上的人,他的人再借烟雾逃走。
可实际实行起来,有两辆马车没炸掉,不仅如此,还不知从哪里吹来妖风,将浓烟吹散得很快,真是连老天都不帮他。
但他也因此发现了温振,温振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
温振死守在那里,让刺客以为阿史那赫连就在那辆马车上。
刺客不约而同,逐渐往温振身边靠拢,让温振压力倍增。
他们,包括秦褚定,都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阿史那赫连是归降,不是战俘,不是阶下囚,不应该是囚笼待遇。
秦褚定此刻眼里只看得到温振,温振正在全神贯注防守着刺客,无暇顾及其他,此时正是偷袭的最佳时刻。
他从很早之前就想对温振动手了,是秦褚臣一直从中阻挠,现在新仇旧恨,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移动寸弩,将射口瞄准温振胸口。
嬴叔嵇那边的烟雾最先散尽,高处的暗箭还在不断射来,他把目光放向高处,认出不自觉探出半个身子的秦褚定,当下拿起自己的大力神弓。
秦褚定眼里只有温振,嬴叔嵇正中他脑袋的同时,他最后一箭也射了出去。
而此时,秦褚臣正从囚笼站起来。
温振的刀被刺客一击,断成两截。
他的神色已然有些疲惫,竟在关键时刻愣神了,虽然只是电光火石,很短的时间,但也足以致命。
刺客下一个攻势就要袭来,更不用说还有秦褚定射来的弩箭。
秦褚臣就看到温振被弩箭穿胸而过,瞬间倒地,失去意识。
另一边,嬴叔嵇杀了秦褚定,那头阿史那赫连带人杀上高地……
这场刺杀就此落幕,浓雾散尽,留下一地尸体。
当晚下起小雪,下了一小会儿,又停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似乎只为掩盖那一地的血腥。
他们出了峡谷,在一处树林休整,包扎伤口,生火取暖。
温振的新伤幸运地避开了要害,嬴子骞替他上药,还给后背的伤口换药,新伤旧伤,一起包扎了。
嬴子骞烤饼给他吃,他没胃口,躺在旁边,满腹心事。
秦褚臣逃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树梢光秃秃,天上的星星依稀可见,此情此景带温振回到他独自在边塞流浪,每晚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时的场景。
那些日子,他无数次回想在长安发生的一切,阿史那达图的死,李云瑶的死,薛骐、薛骆的死,一尸两命的谷朵,疯狂的谷德怀……
那些无谓的牺牲,还有牺牲背后痛苦的呐喊……
这样的斗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今天再次勾起他这些想法。
此时,秦褚定、金丝丽的尸体躺在一起,放置在还算完好的关押金丝丽的马车上,就停在不远处。
嬴叔嵇的指令,要将他们运回长安。
秦褚臣逃了也好……
他想秦褚臣活得真不快活……他们秦家似乎天生没有手足亲情。
秦褚臣杀秦金鼎,秦褚定杀秦褚臣,还有军营时秦褚臣对秦城之死的漠然,秦廷对秦金鼎等私生子如工具般无情地利用……
他对此唏嘘不已。
不应有人再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去……他再一次这么觉得。
追本溯源,这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什么,是永不满足的贪欲和权力斗争。
这一刻,他真想斩尽天下像秦廷那样的奸佞。
战场上每日提心吊胆,刀尖舔血,令他产生难以自保的焦虑和真实感,尤其现在伤口正疼痛着,带给他一种全然陌生的虚弱感。
真正的浴血奋战,跟他以前在长安张张嘴、动动脑、耍耍小聪明的感觉不一样,让他切身明白,身已入局,就不可能轻易抽身,不考虑尽忠,也要考虑自保。
这样的想法,让他重新燃起当官的念头。
他似乎领悟出当官的几个阶段,以前是所谓尽忠的虚荣,现在是无法自保的焦虑,他爹是为国为民,那又是更高的境界了。
他知道字面意思,但想不明白……还是其实不愿去想?他不知道……
单单一个德不配位的皇帝,就让一切努力没有任何意义……总结来总结去,还是觉得没有意义,又不得不前进的感觉……
嬴子骞也没胃口,啃了两口,将饼给了嬴子翟。
他走到温振身边,“温振,去烤火,冻着了伤口不易好……”
温振一动不动,他只好在他身边坐下。
温振心里堵得慌,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缓缓说:
“……你知道吗,我和秦褚臣立场是不同,但我其实不恨他,他还救过我两回……
虽然他不肯说,但我怀疑他那只眼睛是因为我才没的,以他的身份地位,谁能伤他眼睛还不掀任何波澜……”
只可能是他父亲,或秦褚定。
联合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实不难推断出……嬴子骞也算亲历,很快想通前后。
“……回到长安,还不知会怎样,希望你们能成功吧……”
温振叹息。
这个简单的“你们”让嬴子骞顿了顿,看来温振还是不会留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