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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苏晚(二) ...

  •   礼拜五,北京城泡在一场黏糊糊的秋雨里头,天儿灰得跟时祺那件穿了三年的黑风衣一个德行。他撑着把黑伞,准点儿两点踩进郝既明工作室那栋小楼。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答,在他脚边儿砸出一圈圈水印子。
      郝既明正撅着屁股在那儿鼓捣一落地灯,想把沙盘照得温馨点儿。一抬头看见时祺,乐了:“哟,够准时的啊您。”
      “废话,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时祺把伞往桶里一扔,瞥了眼手表,“那姑娘什么情况?有更新么?”
      “她妈昨儿晚上给我发了封万字长信,”郝既明递过来一份打印的微信聊天记录,“全是她觉着不叫事儿的事儿。”
      时祺没急着看,先溜达到窗户边儿往外瞅。这成了他新近养成的毛病——无论见患者还是客户,见前先得让自个儿的心沉沉淀淀。
      翻开文件夹头一页就是照片。苏晚,十六,重点中学的。照片里姑娘梳着倍儿整齐的马尾,校服干净得能反光,冲镜头乐得那叫一个标准,眼神亮是亮,就是缺了点儿这个岁数该有的活泛气儿。
      “年级前十,学生会副主席,钢琴弹得能开独奏会,芭蕾跳得能立脚尖儿转八圈,英语演讲还拿过奖…”时祺念着念着乐了,“这履历漂亮得都他妈不像真人了。”
      “要的就是这效果。”郝既明蹲沙盘边上扒拉沙子,“头回露馅儿是仨月前物理竞赛集训,做题做着做着突然就卡壳了,眼直了,人僵了,怎么叫都没反应,跟断了电似的。”
      “医院怎么说?”
      “全身上下查了个底儿掉,结论就俩字儿:没病。”郝既明捏起个小人儿,“问题压根儿不在这儿。”
      时祺往后翻,盯着家庭情况那栏直咂摸。爹是物理系教授,妈是文学院老师。
      “好家伙,这是要培养文武全才啊。”时祺手指头点着“父母期望”底下那堆小字——指望她继承父业搞物理,还得保持人文修养…“这规划写得比项目书都细致。”
      “压力不光在规划上,更在细枝末节里。”郝既明补充,“按她妈说的,这姑娘每天几点几分干什么都定死了,连‘放空’都得按表走。上回犯病就是在每天雷打不动的三十分钟‘自主阅读’时间。”
      “看的什么书?”
      “《时间简史》。”郝既明顿了顿,“她爹推荐的。”
      时祺合上文件夹,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个被无形线绳捆成粽子的姑娘形象。这时小林在外头敲门:“郝医生,人到了。”
      打头进来的是苏教授。五十来岁,瘦高个儿,金丝眼镜擦得锃亮,西装熨得能当镜子照。跟郝既明握手那架势,跟完成标准化流程似的。
      后头跟着苏太太。米白色套装,小丝巾系得那叫一个精致。先关切地瞅了眼闺女,才冲郝既明露出个带着忧色的笑。
      苏晚缩在最后头。比照片上还瘦,校服穿身上跟挂衣架上似的。走路轻得跟猫一样,先给郝既明鞠了个躬:
      “郝医生好。”
      声儿脆生生的。完事儿瞄见时祺,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这位是时老师,”郝既明介绍得那叫一个自然,“我的特别顾问。”
      时祺冲一家人点点头,眼尖地发现苏晚听见“顾问”俩字时手指头蜷了一下。
      咨询在郝既明那套温水煮青蛙式的聊天中开始了。从学校文化节聊起,苏晚对答如流,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记得门儿清,跟背稿子似的。
      “准备得挺充分啊。”郝既明夸了一句,话锋悄没声儿地一转,“有没有哪个瞬间觉得…特别没劲?或者觉着哪儿不对劲?”
      苏晚那完美的笑脸僵了半秒,睫毛跟受惊的蝴蝶翅膀似的扑棱了几下。
      “累是肯定的…”她字斟句酌,“但为了集体嘛。不对劲…我不太明白您指什么。”直接把皮球踢了回来。
      “比如会不会突然觉着周围声儿变远了?或者身子不是自己的了?”郝既明声儿还是那么平稳。
      苏晚搁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裤料揪出一把褶儿。“…偶尔吧。可能是…没睡好。”解释得严丝合缝。
      这时苏教授开口了,声儿跟讲课一个调调:“郝医生,小晚打小就自律,意志力比同龄人强得多。我们认为是暂时的生理性疲劳。关键是找到生理原因,尽快恢复状态。”
      苏太太也柔声细语地帮腔:“是啊,这孩子太要强。我们就希望她健康快乐。”话说得漂亮,可那双粘在闺女身上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出卖了她。
      郝既明没跟爹妈较劲,转头温和地对苏晚说:“咱再玩个沙盘游戏怎么样?上次摆了一半就放弃了,今天天儿还早,你随便摆,就当放松。”
      苏晚在爹妈注视下挪到沙盘边。挑小物件那叫一个谨慎,手指头在半空比划半天才拿起一个。先在正中间摆了个倍儿精致的城堡,前头放几个看书的小人儿,旁边摆钢琴和厚书。所有东西摆得横平竖直,跟用尺子量过似的。
      郝既明清晰地察觉,苏晚今天摆的沙盘和上回她来没摆完的那次精确地重合了。
      “挺好。”郝既明轻声鼓励,“现在闭眼,别琢磨,随手抓个东西随便放。”
      苏晚闭上眼,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影子。呼吸慢慢变沉。没过几秒,眉头皱起来了,气儿也喘不匀了。
      “我…我不知道拿什么…”她嘟囔着,声儿里带着罕见的迷茫,“空的…”
      就在这时,时祺瞅见了个关键细节——苏晚闲着的那只左手,正无意识地在沙盘外头的沙子上乱划拉。开始是乱线,慢慢变成些歪七扭八的图案,跟沙盘里头那个规整世界形成了惨烈对比。
      “苏晚,”时祺开口,声儿不高但特有穿透力,“你左手边沙盘外头画的什么?”
      姑娘跟被惊着了似的猛地睁眼。看见自己左手造的那片“混乱区”,脸唰一下就白了,慌里慌张把手藏身后。
      “没、没什么…瞎画的…”声儿都抖了。
      这次咨询在略显沉重的气氛里收了场。送走一家人,郝既明和时祺回到咨询室,不约而同盯着沙盘看——中间的规矩和边上的混乱,活脱脱是苏晚内心的无声告白。
      “怎么看?”郝既明问。
      时祺没直接答,蹲沙盘边仔细研究那些乱线:“这笔道,深一脚浅一脚的,憋着股劲儿呢。跟她精心摆的那个完美世界完全俩路子。”他直起身,“再说她爹妈那眼神,从头到尾跟验收工程似的。我琢磨着,苏晚那个完美样儿,八成是演给他们看的。这边儿乱画的…”他指指沙盘边儿,“才是她憋不住的真情实感。”
      “眼光毒辣。”郝既明眼里带着赞许,“这么明显的分裂,是解离的典型症状。一个‘主人格’拼命撑着场面,另外被压着的部分变着法儿造反。”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麻烦在于她防御工事修得太好,那个完美堡垒固若金汤。一般聊天儿根本打不进去。”
      “所以你要进她‘心象迷宫’?”时祺一点就透。
      郝既明点头:“目前看这是最直接的法子。但正因为她迷宫可能又复杂防御又强,我得找个搭帮的。”
      他看着时祺,眼神诚恳:“你得给我当‘眼睛’。我带她进去的时候,你得在现实这儿保持清醒,盯着数据,顺便…”他琢磨了下用词,“用你那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劲儿,注意所有可能漏掉的细节。万一我在里头遇上什么幺蛾子,或者她情绪波动太大,你得赶紧把我拽回来。”
      时祺想起上回进林卓迷宫的经历,明白这是防患于未然。结构复杂还带防御的迷宫,对“引路人”来说也是趟险活儿。
      “风险评估了?”时祺问,跟谈买卖似的。
      “高于平均值。”郝既明没瞒着,“但值得一试。再耗下去,她这症状怕是要加重。”
      时祺没言声,走到窗户边。雨停了,湿漉漉的街面映着刚亮起的路灯。他看见楼下苏晚跟着爹妈上车,弯腰那瞬间飞快地回头看了眼工作室窗口。
      就那么一眼,时祺清楚地看见了她眼里那东西——关在漂亮笼子里那种无声的嚎叫。
      “需要我准备什么?”他转过身问。
      郝既明暗暗松了口气:“了解下解离的基础理论,特别是结构性解离那套。再有就是保持你这双毒眼。”他拿起日程本,“暂定下周三下午,成吗?”
      时祺掏出手机划拉日程:“那天下午有个跨国视频会。”
      郝既明刚要说话,就看时祺手指头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改期了。”时祺头都不抬,平淡得像说今儿晚饭吃啥,“下周三下午,没问题。”
      郝既明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化成个笑:
      “得嘞。”
      接下来几天,时祺业余时间全泡在解离症的资料里。他发现这玩意儿跟他处理那些棘手公关危机有点像——
      当真实的自己扛不住压力了,脑子就启动个“应急管理系统”,把受不了的部分隔离隐藏,好维持表面太平。说白了就是极端的心理防御。
      周三下午,他提前四十分钟就摸过来了。郝既明正调试几台看着就高级的设备,脑电图和心率监测什么的。
      “来得正好,”郝既明招呼他,“帮我把这脑电图的电极灵敏度调调。苏晚这案例,数据必须精准。”
      时祺挽起袖子就上手,熟练地检查连接调参数。郝既明看得一愣:“这你也会?”
      “早年处理过跨国专利官司,接触过类似设备做证据固定。”时祺轻描淡写,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波形。
      郝既明乐着摇头:“有时候我觉得,找你搭帮可能是我干过最明智的事儿之一。”
      苏晚准点儿到的,这回自己来的。姑娘穿了件白毛衣,看着比上回松弛点儿。看见时祺在捣鼓设备,好奇地问:“时老师,这仪器…疼吗?”
      “不疼。”时祺调好最后一个电极,“就是几个安静的观察者,记录些你自己都没留意的变化。”
      “像…意识地图?”她试着理解。
      时祺抬头看她一眼,这比喻让他有点儿意外。“差不多吧。”
      咨询开始,郝既明用了套叫“身心感知扫描”的技术带苏晚放松,慢慢往她犯病的边缘靠。让她躺放松椅上,戴上脑电图头盔,从脚趾头开始一点点感知身子。
      “现在,注意力慢慢挪到你左手上…”郝既明声儿低沉得像催眠,“感受它的存在,它的分量,它的温度…别控制它,就看着它…”
      随着引导深入,时祺紧盯着监测屏幕。脑电图波形显示苏晚大脑活动正在变戏法,有些地方歇菜了,有些地方异常活跃。心率数据也显示她自主神经系统正在往“死机”状态溜达。
      “苏晚,现在什么感觉?”郝既明问。
      “轻…特别轻…”姑娘声儿开始飘了,“好像…我的手…没了…不是我的了…”
      “那是谁的?”
      “不…不知道…”她气儿喘得不匀了,“我就…看着…”
      就在这时,时祺又逮着关键了——苏晚左手手指头开始有节奏地敲椅子扶手。不是瞎敲,那节奏…听着像某首曲子的拍子。
      “她左手,”时祺赶紧通过对讲提醒郝既明,“在打拍子。”
      郝既明立马接招,引导语跟着变:“苏晚,感受你左手手指头的节奏…它在说什么?它在弹什么?”
      躺那儿的姑娘浑身一激灵,脑电图波形噌地窜个高。“…不能…”她抗拒着,声儿里带着痛苦,“…那不是…不该我弹的…”
      “什么曲子?”郝既明穷追不舍,声儿还那么温和。
      “…不知道…它自己…跑出来的…”苏晚声儿跟说梦话似的,“…是…是错的…”
      时祺紧盯着数据,脑子转得飞快。
      不该弹的曲子?错的曲子?对一个被要求永远弹经典曲目的钢琴手来说,什么算“错的曲子”?灵光一闪而过。
      他又按下通话键,跟郝既明说了几个字。
      郝既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对着麦克风,用倍儿肯定的语气对恍惚状态的苏晚说:“那不是错的曲子,苏晚。是你自己的曲子,对不对?”
      咨询室死寂了几秒。
      然后姑娘突然开始猛喘气,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从闭着的眼里往外涌。没声儿,就光流泪,好像要把心里憋屈全化成眼泪流干净。
      监测屏幕上数据慢慢平稳下来,显示她正从那种状态里回来。
      咨询完,郝既明给苏晚做了情绪安抚,约了下回时间。姑娘走的时候虽然眼睛肿着,但眉宇间那股紧绷劲儿好像松了点儿。
      送走人,郝既明回来就好奇:“你怎么猜到是‘她自己的曲子’?”
      时祺正收拾设备,动作停了一下。他瞅着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跟星星掉地里似的。
      “蒙的。”他淡淡说,完事儿又补了句,“或者说,将心比心。当你被要求永远演‘对’的角色时,那个‘错’的、属于自己的部分,就成了最深的念想,也成了最大的忌讳。”
      郝既明沉默地看着他,头回这么清楚地感觉到,时祺那硬壳底下藏着多敏锐的感知和深切的懂得。他不光是“破壁人”,自己就是座藏着巨能的复杂迷宫。
      “下回进心象迷宫,”郝既明郑重其事地说,“你得跟我一块儿进去。”
      时祺关上设备箱,卡扣啪嗒一响。他抬起头看郝既明。
      “成。”
      破天荒没提加钱的事,就这么平静接了邀请。等他走出工作室,踩在亮起路灯的街上,心里头涌上一股奇怪的平静。帮苏晚,好像也是在碰自己心里那些被埋得深深的、想发出自己声儿的部分。
      这种真实的、碰着魂儿的“修复”,比在舆论粪坑里给人刷墙皮,更够劲儿。

      自打接了这“迷宫导游”的活儿,时祺觉着自己快成半个仙儿了。
      白天在公司跟那帮人精斗智斗勇,晚上回家还得捧着《解离性障碍与创伤治疗》啃得眼冒金星。老周有回撞见他电脑屏幕上开着篇《结构性解离的心理测量学评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祺哥,您这是要改行当半仙啊?”
      时祺眼皮都没抬:“给你测测吉凶?我看你印堂发黑,这个月奖金悬。”
      话是这么说,可连他自己都觉着邪乎。以前处理明星□□、公司造假这种烂事儿,他眼皮都不带眨的。现在可好,为个十六岁小姑娘的心理问题,他愣是把荣格、弗洛伊德那点家底儿都快翻烂了。
      礼拜三一大早,时祺顶着俩黑眼圈进了郝既明工作室。郝既明正对着白板画迷宫结构图,扭头看见他乐了:“嚯,您这是连夜盗墓去了?”
      “比盗墓刺激。”时祺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昨儿梦见自己在迷宫里追着你跑,你丫穿个白大褂跑得比兔子还快。”
      玩笑归玩笑,等苏晚到了,俩人立马进入状态。这回咨询室布置得跟科幻片现场似的——脑电帽、心率带、皮电反应仪...各种线缆缠缠绕绕,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给人姑娘做开颅手术。
      苏晚今天格外安静,坐在那儿手指头绞着衣角,小脸煞白。时祺递给她杯热巧克力:“甭紧张,就当来做个脑部按摩。”
      郝既明在操作台前忙活,冷不丁冒出一句:“时老师,等会儿进去跟紧我,别瞎跑。”
      时祺正给设备做最后调试,闻言手一顿:“怎么着?里头还有陷阱机关?”
      “比那玩意儿邪乎。”郝既明神色凝重,“她这迷宫我初步探测过,分上下三层。最上头是那个‘完美苏晚’的地盘,规整得跟故宫太和殿似的。中间层是过渡区,已经开始出现裂痕。最底下...”他顿了顿,“是片混沌区,全是她压抑的情绪和记忆碎片。”
      “好家伙,三层小别墅。”时祺挑眉,“产权证写谁名儿啊?”
      贫归贫,等真戴上设备躺平了,时祺才觉出这活儿不是闹着玩的。
      意识抽离那瞬间跟坐过山车似的,眼前一花,再睁眼已经站在个完全陌生的地界儿——
      眼前是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每块砖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儿。梳着完美发髻的苏晚正在钢琴前弹奏,琴声精准得跟节拍器一个德行。
      “看见没?这就是表层迷宫。”郝既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咱们得往深处走。”
      越往宫殿深处走,时祺越觉着瘆得慌。这地方太干净了,干净得连点儿人气都没有。墙上的镜子照出的人影都带着标准微笑,连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
      “不对劲儿啊老郝,”时祺眯着眼四下打量,“这地界儿怎么连个垃圾桶都没有?”
      郝既明闻言一愣,随即恍然:“你说到点子上了。完美主义者的迷宫最可怕的就是这个——拒绝一切‘不完美’的存在。”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循声找去,只见一面镜子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中层到了。”郝既明神色一凛,“跟紧我。”
      这层的画风突变,跟遭了灾似的。墙壁东倒西歪,地上全是碎片。无数个模糊的苏晚影子在走廊里游荡,有的在哭,有的在撕作业本,还有个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喃喃自语:“考不上清北怎么办...”
      时祺看得心头火起,刚要上前,被郝既明一把拉住:“别冲动!这些都是她分裂出的情绪碎片,你碰不到...”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轰隆巨响。整条走廊开始扭曲变形,墙壁像活了一样朝他们挤压过来。
      “糟了!迷宫防御机制启动了!”郝既明脸色骤变,“她察觉到了!”
      时祺眼疾手快拽着郝既明躲进个岔路,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他龇牙咧嘴地骂:“你们这行比我们刺激多了!我们最多被网友骂,你们这是要命啊!”
      郝既明苦笑着指向走廊尽头:“看见那个发光的门没有?那是通往底层的入口。但咱们得先过了这关...”
      只见前方通道被密密麻麻的镜子堵死了,每面镜子里都映出那个“完美苏晚”,齐声喝道:“不许过去!”
      “又来,”时祺眯眼打量片刻,突然乐了:“就这?”
      他整了整衣领,大摇大摆走到镜子阵前,清了清嗓子:“苏晚同学,听说你月考数学扣了2分?年级排名掉到第六了?哎呦喂,这要让你爸知道...”
      镜中的完美影像瞬间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趁这功夫,时祺拽着郝既明一个箭步冲过通道,直奔那扇光门。
      “你丫...”郝既明惊魂未定,“怎么知道她数学考砸了?”
      “昨儿她妈发邮件说的。”时祺咧嘴一笑,“干我们这行的,就擅长抓人小辫子。”
      光门后面是另一番天地。这里没有墙壁,没有道路,只有漫天飞舞的记忆碎片——
      被撕碎的画作、踩烂的芭蕾舞鞋、写满“废物”的试卷...它们在虚空中沉浮,发出呜呜的悲鸣。
      在这片混沌中央,坐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抱着个破旧的泰迪熊,正是小时候的苏晚。
      “这才是本体。”郝既明轻声道,“被压抑的真实自我。”
      时祺慢慢走过去,蹲在小苏晚面前。女孩抬起头,眼睛红肿:“他们都不要我了...”
      “谁不要你了?”
      “完美的那个我...”小女孩抽泣着,“她说我丢人,说我不配活着...”
      时祺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块糖——进来前他顺手揣的。
      “喏,尝尝。比你们学校小卖部卖的好吃。”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糖,塞进嘴里,眼睛微微一亮。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郝既明急道:“不好!表层迷宫要崩塌了!得赶紧带她出去!”
      时祺却不慌不忙,又掏出个mp3递给小苏晚:“听听这个。”
      耳机里流淌出轻快的爵士乐,小女孩先是愣住,随后跟着节奏轻轻晃起脑袋。
      “记住这感觉。”时祺看着她眼睛,“想晃就晃,想跑调就跑调,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当他把小女孩轻轻推向郝既明画出的出口时,整个迷宫轰然坍塌...
      再睁眼已经回到咨询室。苏晚还在轻轻啜泣,但眼神清亮了许多。时祺摘掉设备,感觉跟跑了场马拉松似的。
      送走苏晚后,郝既明盯着监测数据直咂舌:“你知道刚才她脑电波出现什么了?θ波和α波完美同步,这他妈是深度疗愈的标志!”
      时祺瘫在沙发上灌水:“少来这套,加钱。”
      “加!必须加!”郝既明兴奋地搓手,“不过你先说说,那mp3怎么回事?”
      “调查资料时发现的。”时祺懒洋洋道,“她小学偷摸参加爵士乐社团,被她爹发现后勒令退出。那曲子是她当年最爱听的。”
      郝既明沉默良久,突然问:“你当年...是不是也...”
      “打住。”时祺站起身,“再往下问可要收咨询费了。”
      他走到窗前,看见楼下苏晚正站在路边等车。女孩突然抬起手,跟着耳机里的节奏轻轻打起了拍子。
      时祺嘴角无意识地扬了扬。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没做噩梦,倒是梦见自个儿在迷宫里开演唱会,台下就一个听众——那个抱着泰迪熊的小苏晚,正跟着节奏晃脑袋。
      醒来时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突然觉得,当个迷宫导游好像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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