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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明宇(一) ...

  •   第二天一大清早,时祺顶着俩浓重的黑眼圈晃悠到学校门口。郝既明已经在那儿杵着了,手里拎着两杯热腾腾的豆浆,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贴着创可贴。
      "可以啊时总,"郝既明递过一杯豆浆,"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连'星耀直播'的千万单子都撂下了。"
      时祺接过豆浆猛吸一口,烫得直眯眼:"少贫。班主任联系妥了?"
      "早沟通好了。"郝既明指了指校门,"初三(二)班班主任,姓刘,教语文的。"
      刘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浑身透着干练劲儿。听说他们的来意后,叹了口气:"王明宇这孩子,确实让人揪心。"
      她抽出成绩单摊在桌上:"其实他成绩不赖,始终在年级前三十晃悠。可他爹非要他冲进前十,否则就……"
      "就怎么着?"时祺追问。
      "动手。"刘老师压低声儿,"我们见过几回他胳膊上的青紫,问起来总说是打球摔的。"
      郝既明和时祺交换个眼神,脸色都沉了下来。
      "我们得跟孩子照个面。"郝既明说。
      王明宇被喊到办公室时,看见时祺和郝既明,明显打了个愣怔。
      "别慌。"郝既明拉过把椅子按着他肩膀坐下,"就问问,昨儿回家后你爹没为难你吧?"
      "没……没挨揍。"王明宇声儿跟蚊子似的,"但他把网线铰了,说期末考不进前十,这辈子都别想碰电脑。"
      时祺皱眉:"你平常上网都鼓捣啥?"
      "查资料……偶尔写点代码。"男孩越说声儿越小,"我寻思将来学计算机……"
      郝既明拍拍他后背:"成,明白了。你先回教室。"
      等王明宇耷拉着脑袋走了,时祺对刘老师说:"能不能再约他爹见一面?"
      "我试试。"刘老师面露难色,"但他爹那脾气……"
      "不碍事。"时祺看了眼腕表,"后晌我们再来。"
      从学校出来,郝既明拽住时祺袖口:"真要去触那霉头?昨儿还没被骂够?"
      "总不能眼瞅着孩子被逼疯。"时祺拉开车门,"我先回公司点个卯,未时见。"
      回到公司,老周火急火燎迎上来:"祺哥,'星耀直播'的内几位爷候半天了,在会议室都摔三回茶杯了。"
      时祺松了松领带:"让他们候着。"
      "啊?"
      "我说,让他们候着。"时祺径自走进办公室,"我先办正事。"
      他打开电脑调出王明宇的档案。这孩子才十三,已经在全市编程大赛摘过奖,却因为一回考试作弊被全盘否定。
      时祺抄起电话:"老周,给我查个人……"
      后晌两点,时祺和郝既明又晃荡到学校。王明宇他爹早就候着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怎么又是你们?"王父嗓门震得窗户嗡嗡响,"告诉你们少管闲事!"
      王父一愣:"啥编程?"
      "就这个。"时祺把获奖证书复印件推过去,"全国三等奖。评语写着'具备卓越逻辑思维与创新意识'。"
      王父盯着证书,表情松动了几分。
      郝既明趁热打铁:"王先生,孩子各有各的造化。明宇在编程上是块好料,您何苦非逼他考年级前十?"
      "编程能当饭吃?"王父嘴还硬着,声儿却矮了半截。
      "不仅能当饭吃,还能吃上八珍席。"时祺又抽出几页纸,"这是近几年互联网行业的价码。顶尖程序员,年薪百万起步。"
      王父翻着资料,半晌没吱声。
      "我……我也是望子成龙。"最后,他嘟囔着,"现在世道这么难……"
      "真为他好,就该让他扬长避短。"郝既明温声说,"明宇是个好苗子,您该偷着乐。"
      王父长叹一声:"我……我再琢磨琢磨。"
      从学校出来,郝既明冲时祺竖大拇指:"行啊,连薪资报表都备上了。"
      "职业病。"时祺拉开车门,"对了,晚上我约了李萌吃饭,一道?"
      "走着。"郝既明钻进副驾,"哪儿吃?"
      "她挑的地儿,说是新晋网红馆子。"
      餐厅里,李萌早候着了。看见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
      "时老师!郝医生!"她气色红润,马尾辫甩得欢实,"我点了他们家的招牌菜,听说绝了。"
      等菜的工夫,李萌兴奋地比划:"我们舞蹈老师夸我进步神速,推荐我参加下月的比赛。"
      "够意思!"郝既明给她斟满果汁,"届时我们去给你摇旗呐喊。"
      时祺没搭腔,但眼角笑纹深了几分。
      菜上齐了,李萌主动给二人布菜:"时老师,您尝尝这个。郝医生,这个清淡,对您胃口。"
      看她忙前忙后的灵巧劲儿,郝既明碰碰时祺胳膊:"瞅见没?这才是半大丫头该有的鲜活。"
      李萌咬着吸管,突然噗嗤乐了:"您二位知道么,我现在每周三都去教小朋友跳芭蕾。有个小胖丫头特别逗,总把天鹅湖跳成胖头鱼打滚。"
      时祺挑眉:"比你当年如何?"
      "那可强多了!"李萌扬起下巴,"至少人家跳得开心。"说着掏出手机给他们看视频,画面里小丫头虽然动作笨拙,但笑得特别灿烂。
      郝既明仔细端详李萌:"你现在这样挺好,比刚来咨询时那阵儿强多了。"
      "那是。"李萌把最后一块菠萝咕咾肉夹到时祺碗里,"要不是您二位,我可能还在跟体重秤较劲呢。"
      吃完饭,李萌突然正色道:"谢谢您二位。"
      "又客套。"郝既明摆手,"都说多少回了,见外。"
      "不是……"李萌眼神澄澈,"是谢谢你们让我觉着,活着挺带劲。"
      时祺执筷的手顿了顿,低低"嗯"了声。
      送李萌回家后,郝既明问:"回工作室?"
      "嗯。"时祺打转向灯,"还有个方案要润色。"
      "您说……"郝既明望着窗外车流,"咱们这么折腾,真能翻出什么水花?"
      "能掀一朵是一朵。"时祺目视前方,"就像你常挂嘴边的,能渡一个是一个。"
      回到工作室,时祺打开电脑改方案。老周发消息说客户等不及先撤了,他也没往心里去。
      晚上十一点多,时祺收到王明宇发来的短信:
      「时老师,我爹刚松口了,说期末考进前五十就让我继续学编程」
      时祺嘴角扬了扬,回复:「踏实学」
      撂下手机,他踱到窗前。京城的夜依旧喧闹,但此刻他心里头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清净。
      郝既明推门进来,手里晃着两罐燕京:"加班费。"
      时祺接过一罐:"得嘞。"

      冬至将至,北京的天色沉得早。才过五点,暮色已浓,街灯在寒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时祺立在二楼窗前,指间的咖啡早已凉透。
      手机屏亮起,郝既明的消息跳出来:「涮肉?这天儿正合适」
      他回复得干脆:「老地方,一小时后」
      窗外,他的倒影映在玻璃上。
      瘦削的侧脸,总是微蹙的眉,还有那双看人时带着审视的下三白眼睛。但若细看,会发现他眉宇间的锐利近来柔和了些,连紧抿的唇线都松弛了几分。
      一小时后,涮肉馆里热气蒸腾。郝既明已经坐在老位置,深蓝色高领毛衣勾勒出宽肩线条。见时祺进来,他抬眼,内双的眼睛在灯光下带着笑意,眼尾牵出几道细纹。
      "够准时的。"郝既明推过一杯热茶,手腕上的表带在动作间微微绷紧。
      时祺脱下黑色风衣,里面的羊绒衫更显他身形清癯。他在对面坐下,两人的膝盖在桌下不经意相碰,又同时移开。
      铜锅沸了,白雾氤氲。郝既明下肉的动作熟练,时祺低头调酱,这段时间养成的默契让他们的动作流畅得像经过排练。
      "李萌得了二等奖。"时祺突然说。
      郝既明抬眼,瞳仁在蒸汽中显得格外深:"这丫头……"他捞起一筷子羊肉,自然地放进时祺碗里。手指修长,腕骨分明。
      时祺低头吃肉,热气熏得他眼睫微湿。他无意识地用虎牙轻咬下唇,留下个浅痕。郝既明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
      "你最近……"郝既明往后靠了靠,毛衣下的肌肉线条随之舒展,"没那么扎人了。"
      时祺正涮着羊肉,头都没抬:"几个意思?嫌我以前扎着您了?"
      "哪能啊。"郝既明笑着往椅背上一靠,这个动作让他胸肌的轮廓在毛衣下若隐若现,"刚认识那会儿,您就跟个刺猬似的,见谁扎谁。现在好歹能让人近身了。"
      时祺轻哼一声,那颗尖尖的虎牙在热气里一闪:"那也得看对谁。有些人吧,凑太近了容易挨扎。"
      这话让空气凝滞了一瞬。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翻滚,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某种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悄悄蔓延。
      郝既明轻咳一声,舌尖无意识地顶了下腮帮:"宋玥的签售会……"
      "看情况。"时祺搅着麻酱,漫不经心地说,"得看甲方爸爸给不给面子。"
      "她特意要您去。"郝既明的目光落在他被热气熏红的颈侧,"说您帮了她很多。"
      时祺的手指在碗沿摩挲:"没做什么,就是顺手指点了几句。"
      "您做的……"郝既明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比您说得多。就跟您现在似的,嘴上说着'看情况',其实早就把那天下午空出来了,对吧?"
      时祺夹菜的手顿了顿:"郝大夫现在改行当侦探了?"
      "不敢当。"郝既明给他添了杯菊花茶,"就是某些人嘴上说着'不关心',背地里连人家出版社的档期都打听清楚了。"
      结账时,老板照例送了果盘,还特意对时祺说:"时老师,听说您帮了不少孩子,真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时祺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红:"您过奖了,都是郝医生主导,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走出店门,寒风扑面。时祺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埋进衣领。郝既明靠近一步,手指掠过他的衣领整理翻折,指节不经意擦过他的下颌。
      "说了多穿点。"郝既明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你这小身板,一阵风就能刮跑。"
      "少来。"时祺嘴上硬气,却没躲开那只替他整理衣领的手,"我小时候在老家那会儿,零下十几度照样晨跑。"
      两人并肩走在夜色里。时祺比郝既明矮半头,身形单薄,走在对方身侧时总显得需要庇护。经过糖炒栗子摊,郝既明买了一大包塞进他手里。
      "干嘛?"时祺挑眉,"我又不是小姑娘。"
      "知道。"郝既明剥开一颗,栗子的热气在寒夜里格外明显,"但某位'河北硬汉'刚才盯着糖炒栗子看了三回。"
      纸袋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时祺抬头,看见郝既明被路灯勾勒得深刻的侧脸。
      "签售会我去。"他说。
      郝既明转头,笑意在夜色中明晃晃的:"知道你会去。毕竟某人都把出版社编辑的微信加上了。"
      停车场里,时祺正要上车,郝既明叫住他。
      一条灰色羊绒围巾从车窗递出:"这条厚实,比你那条薄围巾强。"
      时祺接过围巾,羊毛细腻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顿:"郝大夫这是要改行当时尚顾问?"
      "不敢。"郝既明伸手帮他系好,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喉结,"就是看不得有人冻得鼻尖发红还要嘴硬。"
      "明天见。"郝既明说,手在车窗上轻轻叩了两下。
      时祺系着陌生又熟悉的围巾坐进车里。雪松的余香萦绕在鼻尖,像某种无声的宣告。
      家中,时祺站在阳台。新围巾柔软地缠在颈间,带着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解开最上面的扣子,让羊毛轻蹭着皮肤。
      手机亮起,郝既明的消息很简单:「到了?」
      他回得更简练:「嗯」
      放下手机,指尖在围巾的流苏上缠绕。羊绒的触感让人想起某些不该想的画面。
      比如那双手是如何灵巧地系出这个结,指节擦过皮肤时带来的战栗。
      城市的另一端,郝既明看着那个"嗯"字,想起时祺系围巾时微红的耳尖,还有他偶尔卸下防备时眼里闪过的水光。他松了松领口,觉得今晚的暖气开得太过。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时祺发来的:「围巾什么牌子的?」
      郝既明笑了,慢悠悠地回复:「怎么?要给我报销?」
      「美得你。就是觉得……还行。」
      「还行是多行?」
      「就是勉强能用的意思。」
      郝既明看着这条消息,都能想象出那人别扭的表情。他按下语音键,声音里带着笑意:"睡吧,明天还得去给宋玥那丫头撑场子。记得穿厚点,我可不想再借您围巾了。"
      夜色渐浓,北京在寒雾中沉睡。但有些东西正在黑暗中苏醒,像冬夜里悄然滋长的藤蔓,缠绕着,试探着,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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