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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六章 2.妒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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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樱……?”釉云织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嫉妒,像是愤怒,又像是深深的无奈和……同情?“她……是‘修正’……是‘烈火’……她烧毁荆棘……却也……灼伤幼苗……她比我……更接近你……也比我……更危险……”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影几乎透明。“记住……钟楼……” “小心……‘挽月真羽’……她代表着……‘永不复还的月光’……” “还有……‘雏矢观羽’……她是……‘最初之箭’……也是……‘最终之伤’……”
最后几个字,几乎如同叹息般消散。琉璃色的涟漪彻底平息。釉云织瓷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釉彩气息,以及那段破碎旋律在语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回响。
又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留下谜语般的信息,又匆匆消失的“非人”存在。
“约定”……“守护”……“修正”……“危险”…… “遗落钟楼”……“挽月真羽”……“雏矢观羽”……
信息如同碎片,疯狂涌入语本就混乱的脑海,几乎要撑裂她的神经。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钥匙,却对应着无数把锁,让她迷失在信息的迷宫里。
阿鱼似乎被刚才釉云织瓷的气息吓到,又小声地啜泣起来,紧紧抱着语的胳膊。
孤独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这些接连不断的、“非人”的访客而加剧了。它们提醒着她,她所处的世界已经脱离了常轨,正滑向一个深不可测的、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深渊。
而她自己,就是这一切异常的中心。
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抱着阿鱼,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天边,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蓝色的晨光。但夜晚,还远未结束。
她必须去。去那个“遗落钟楼”。去寻找答案,寻找希望,或者……寻找一个了结。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阿鱼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写满恐惧的脸。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羽樱,不再是为了任何“他人”。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我们”。
她轻轻哼起釉云织瓷留下的那段破碎旋律,声音沙哑而走调。
阿鱼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懵懂的安宁。
时间在语的房间里失去了线性流动的意义。它粘稠、迟滞,如同凝固的琥珀,将语和阿鱼包裹其中。窗外,那抹虚假的晨光并未带来温暖,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金属灰漆,粉刷着这个陷入僵局的世界。
胸口的裂缝如同一个沉默的活物,随着每一次心悸而微微搏动,提醒着语那扇通往混乱内心的“门”依旧脆弱地存在着。羽樱离去时那双交织着怒火与失望,最终归于冰冷疏离的异色眼眸,如同循环播放的坏磁带,在她脑海深处不断刮擦,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眩晕。
阿鱼靠在她身边,冰凉的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不再哭泣,只是睁着那双与语一模一样、却盛满了未经世事的恐惧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空气中的一个点,偶尔睫毛颤抖一下,泄露着内心未曾停息的惊涛骇浪。
死寂。令人发疯的死寂。
直到—— 一种不同于裂缝悸动的、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震颤,从地板深处传来。
不是物理上的震动,更像是空间本身发出的呻吟。
语猛地惊醒,瞳孔收缩。
她身旁的空地,空气开始如同受热的琉璃般软化、扭曲。一圈圈釉蓝色的涟漪凭空荡开,中心点散发出一种极端矛盾的气息——是窑火熄灭后的余温灼热,又是釉彩凝固时的刺骨冰冷。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被高温烧灼后的焦糊气、某种矿物质釉料的锐利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旧血痂般的铁锈味。
一个身影,伴随着无数闪烁跳跃的、如同被打碎的珍贵瓷片迸发出的冷光,极其艰难地从那釉蓝色的涟漪中心“挣扎”着浮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苍白,纤细,指节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瓷,但皮肤之下,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深靛蓝色的裂纹,仿佛一件历经千年岁月、勉强维持形态的稀世瓷器,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窒息。
接着,是流水般倾泻而下的长发。发色是极不自然的窑变靛青与月白交织,如同将夜幕与破碎的月光一同封入了釉层之下,光泽流转间,带着非人间的诡丽。最后,是脸。
语呼吸一滞。
那张脸……拥有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人类的、神龛佛像般的悲悯与美丽。肌肤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骨瓷白。但一道狰狞的、仿佛被天外陨石猛烈撞击过的焦黑色裂痕,从右侧额角撕裂而下,贯穿眼睑、脸颊,直没入纤细的脖颈之下!裂痕深处,没有血肉,只有一种暗沉的、如同地心熔岩般缓慢流动、持续燃烧着的猩红炽光!
她的双眼是异色:完好的一只是雨过天青般的淡蓝色,清澈、哀伤,仿佛蕴藏着无尽泪水;而裂痕贯穿的那只眼,则与裂痕深处的炽光同色,是燃烧的暗红,里面翻滚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压抑的暴烈。
她身上一袭靛青色的古朴长裙,同样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和灼烧的痕迹,裙摆破碎不堪,如同无数件珍贵瓷器的残片被强行拼接,行走间却悄无声息。
“咳……咳咳咳……”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让她布满裂痕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开来。从她嘴角逸出的,不是血,而是细碎的、闪烁着琉璃色光泽的光点,如同星辰的尘埃。
她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撕裂般的异色瞳孔艰难地聚焦在语的身上。天青色的眼眸中瞬间涌起滔天巨浪般的悲伤与怜惜,而那只燃烧的暗红眼眸里,则猛地迸发出一种被灼烧般的愤怒与极致痛楚。
“终于……锚定到你了……”她的声音沙哑至极,像是无数碎瓷片在相互刮擦,刺耳又令人心酸,“‘心象’的哀鸣……比星轨预言的……还要凄厉……‘门’的震颤……已经让‘边界’都开始酥软了吗?!”
她猛地伸出手——那只布满靛蓝色裂痕的、瓷器般的手——似乎想要触碰语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皮肤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更加灼热的火焰烫伤般猛地缩回!仿佛语此刻所承载的绝望本身,对她而言就是最致命的毒药与烈焰。
“你是谁?”语将阿鱼护在身后,声音干涩,充满了警惕与困惑。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与恐怖并存的破碎存在,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
“我?”破碎的少女怔了一下,天青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深切的迷茫,随即被更加浓重的痛苦淹没,“我是……‘釉云织瓷’……是承装‘誓约’的……‘容器’……是铭刻‘真实’的……‘碑文’……也是……本该……‘守护’你直至终末的……‘囚徒’……”
她的言语支离破碎,充满了矛盾与自我撕裂感。 “守护我?” “是……守护……”釉云织瓷喃喃低语,那只暗红色的燃烧之眼火光更盛,“守护你不被‘观测者’的视线彻底玷污……守护你不被‘虚妄’的甜香诱捕吞噬……守护你不至于……在‘真实’的重压下过早自我湮灭……但是……”她突然激动起来,身上的裂纹同时迸发出天青与暗红交织的刺目光芒,“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我都失败了……!”
她猛地用那只布满裂痕的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要将某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从体内挖出,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音:“我却只能……隔着燃烧的‘边界’遥望……你的痛苦……你的绝望……像熔化的琉璃……一刻不停地灼烧着我的核心……而我……我却连……分担一丝……都做不到……!”
语怔怔地看着她。这个自称“守护者”的破碎少女,看起来比她还要脆弱,还要痛苦万倍。她的守护,听起来更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誓约’?” “因为……一个……在时间褶皱里……被遗忘的……‘约定’……”釉云织瓷抬起头,天青色的眼眸望向语,那里面盛满了如同星海般古老而浩瀚的悲伤,“一个用‘现在’与‘未来’……编织的……‘死结’……一个……未能唱完的……‘安魂曲’……”
她的目光越过语,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时空的坐标。她轻声哼唱起一段旋律——空灵,破碎,调子古怪而哀婉,带着非人间的韵律。歌词模糊不清,只能捕捉到“钟楼”、“永不交汇的星辰”、“沙漏底的叹息”等零星词组。
这旋律……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语记忆的最底层,带来一阵尖锐的熟悉感与心悸。她确信自己从未听过,灵魂却为之战栗。
“这是……?” “是‘地图’……也是‘枷锁’……”釉云织瓷停止哼唱,燃烧的暗红眼眸死死盯着语,那火光几乎要溢出眼眶,“去‘遗落钟楼’……在那螺旋的尽头……敲响……沉默的钟……你能找到……暂时焊合‘门’的‘釉’……也能听到……那首安魂曲……缺失的……终章……”
她突然开始更加剧烈地颤抖,身体上的裂纹疯狂闪烁,逸散出的琉璃色光点几乎要形成一场小型的星暴。“它们……‘永寂的卫兵’……感知到我的越界了……我必须……回去了……”
她的身影开始急速变淡、破碎,如同被水冲刷的釉彩画。 “等等!”语急切地向前探身,想要抓住什么,“说清楚!‘约定’到底是什么?!你和羽樱……又是什么关系?!”
“羽樱……?”釉云织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淬毒的嫉妒,像是无力的愤怒,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无奈与……悲悯?“她……是‘修正’……是‘焚风’……她烧却腐枝……也……炙烤新芽……她比我……更靠近‘核心’……也比我……更……危险……”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湮灭。 “记住……钟楼……” “小心……‘挽月真羽’……她追逐……‘永不复还的月光’……那光是……最美的……墓碑……” “还有……‘雏矢观羽’……她是……‘最初之矢’……矢尖……淬着……‘终结’的蜜糖……”
最后几个字,化为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彻底消散在空气中。釉蓝色的涟漪平复。名为釉云织瓷的破碎存在消失了,如同一个被惊醒的易碎梦境。只留下空气中那冰冷与灼热疯狂交织后的怪异余韵,以及那段破碎旋律在语灵魂深处引发的、久久无法平息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