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君心》晚风微凉丶

2、水祸

　　一日中午散学，外边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杨烁凌与温允熙撑着伞走在雨幕中，向着饭堂的方向走去。

　　“啧，这雨都连下了半月了，怎滴还没有要停的趋势？”

　　走进饭堂收起伞，温允熙忍不住抱怨道。

　　杨烁凌将收好的伞丢给一旁他的书童春深，接着他的话说道：“是啊，再这么下下去，肯定会有更多百姓遭殃的。”

　　“你们今日怎么散堂这么晚？”朱思正招呼着他们过来，又让下人将饭菜端了上来，“先生留堂了吗？还有，为什么是更多百姓遭殃，哪里出事了吗？”

　　“哟，都是我爱吃的。”温允熙看着被端上桌的菜，眼睛放光，“得亏有正哥儿你帮我们提前买饭，不然这些菜肯定早就没有了。”

　　朱思正无语：“你怎么就只想着吃。”

　　“你就体谅体谅他吧，他早上就起迟了，未用早膳，还差点迟到。这个时辰想必早就饿坏了。”杨烁凌笑道，“我来与你说吧。”

　　“你应该也知道，国子监的各种外界消息来源是那些个走读生。”杨烁凌说道，“因为走读生很少很少，所以大家对他们说的话也都很感兴趣。”

　　“中午散堂以后，我们学堂的走读生便与我们说，因为大雨连绵不断，长江决堤，好多地方都受灾了！”

　　“包括金陵城外。”温允熙补充道，嘴里还嚼着东西。

　　“诶，你给我们俩留点儿！”朱思正阻止了温允熙将一道菜彻底消灭，又扭头看向了杨烁凌：“然后呢然后呢？”

　　“因为受灾的地方多，所以当今圣上，还有齐王和楚王都没日没夜地处理这些事情。根据朝廷发的文书来看，他们真的已经处理得很好了。”

　　“但是趁昨天下午不用上课，那个同窗就出城去看了一圈。”

　　“发生什么了？”朱思正全神贯注地听着。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温允熙大抵是吃好了，就也加入了对话。

　　杨烁凌说了半天也早就饿了。看见温允熙那么想说，就闭了口，边吃东西边想着别的事情。

　　他还是很在意那天那个撞到他的人。

　　倒不是非要让他道歉什么的，杨烁凌还没有那么小心眼。只是他那天有些过于着急，没有细看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特别是在国子监已经读了三个月的书，他竟然还没见过那人第二面。这让他对那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真是太过分了！”

　　朱思正突然大声的一句话将杨烁凌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是啊，我们二人来这饭堂这么晚，就是因为同窗们也都很义愤填膺，一起讨论了半天。”

　　“最无奈的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杨烁凌叹气道。

　　看见两个小伙伴愣了一下，又瞬间失落的模样，杨烁凌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没过脑子，狠狠给他们泼了一桶凉水。

　　他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们知道隔壁修道堂最近又出什么事了吗……”

　　……

　　总的来说，这顿饭吃得不甚愉快。

　　他们三人走出饭堂，准备回监舍短暂休息一下。

　　雨停了，屋外光线格外明亮。

　　杨烁凌抬头一看。满天的乌云早已成了过去式，如今天上正挂着好久不见的耀阳。

　　“咦？天放晴了。”

　　阳光透过纸窗，照在林苏阳的桌案上。

　　他处理完了一件事情，放下笔，伸了伸懒腰。

　　看着窗外难得的好天气，他觉得实在不能浪费。

　　“安喜！”

　　“诶。”名叫安喜的太监忙凑了过来，“二爷，什么事？”

　　“本王要去城外，看一看百姓如今过得如何。”林苏阳起身，“你快去准备。”

　　“诶诶，好，奴婢这就去。”

　　换了身衣服后，林苏阳就出发去了城外。

　　这次大规模的受灾，他和林苏明为了表现，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让他实在有些疲惫。

　　而前几日，便有支持他的官员向他提议说，除了办事，还要提一些有用的建议，给他父皇分忧。

　　林苏阳觉着他说得有理，便早就想着来城外看看，看看有什么可以提建议的地方。

　　刚下马车，眼前的景象就给了林苏阳一个冲击。

　　毕竟怎么说林苏阳也是当今天子的嫡次子，两岁时就被封为楚王，从小锦衣玉食。眼前这般景象对他来讲，之前只存在于书上。

　　“这还是已经采取过措施之后的，”林苏阳心想着，更加心痛，“这还只是金陵城外。”

　　他来时正是施粥的时辰，受灾的百姓大都在粥棚那里。

　　林苏阳明白灾后让百姓可以不饿肚子是顶顶重要的事，便向粥棚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他便听到那边传来了动静。

　　“都说过了一人一碗，多的没有！你又来干什么？”

　　“官老爷，”这是一个看着应当正值中年的男子在说话，“您就再给我一碗吧，这一碗真的吃不饱啊！”

　　林苏阳定睛一看，这男子蓬头垢面，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四肢粗壮有力，身上是被太阳晒黑的痕迹，应当是农户。

　　“那别人都能吃饱，怎么就你吃不饱？”前面负责施粥的人向他翻了一个白眼，“怎么？就你特殊？”

　　“跟你好好说话，你还真当老子好欺负不成？”中年男子摔掉手中的碗，撸了撸袖子，“刚开始那几天还好。现在，就你这清汤寡水的，还能叫粥？吃多少能吃饱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锅内。

　　林苏阳走近了两步，远远望向锅内。

　　一大锅的水中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米，分到碗中，不知道能不能一口的量。

　　“大吴律，赈灾时，粥中立筷不倒。”林苏阳想着，已经有些生气了，“一群不知道把书读到哪里的家伙，待回宫去，我定要禀告父皇，让你们人头落地。”

　　也是被那男子的一番话所感染，队伍里出现了骚动。

　　这时，立马有两个壮汉走了过来，将那中年男子给制服。

　　“再有闹事的，立刻关到牢内。”

　　这句话效果很好，队伍中的骚动刚有苗头便被掐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寂静。

　　看到这一幕，林苏阳扭过头走了，一言不发。

　　安喜忙追了上去：“二爷……”

　　“回宫。”林苏阳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安喜知道他是气得狠了，忙说：“二爷您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当您说是不是……”

　　“想说什么就说。”林苏阳不耐烦道。

　　“是是是，奴婢话多了。”安喜在心中大喊着“祖宗诶”，嘴上却不敢抱怨，“奴婢是想说，您要不先到茶馆里坐一会儿，把气消消再回宫去？”

　　“嗯。”林苏阳答应了。

　　……

　　“这次的薄荷和艾叶好像不是很新鲜啊……应该是因为下了半个月雨，导致新鲜的药材很难运过来吧。”

　　杨烁凌从药铺出来，将手上最后一点东西丢给了春深。

　　因为受不了蚊子，他自己试着做了驱蚊水，效果还不错。最近驱蚊水用完了，这个季节的蚊子却还有不少，他便来药铺补充了薄荷和艾草。

　　今天天气这么好，还恰好是国子监休沐的日子，早早回家简直是浪费。

　　不过温允熙和朱思正都因为家中有事被接走了，他只有春深陪着。

　　短暂的思考后，他走进附近一家茶馆，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茶便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杯中的茶醇香中带着回甘，窗外还有着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十分惬意。在这样的环境中，杨烁凌很容易放空大脑。

　　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好事。之前他就因为走神发呆，被叫起来回答巫蛊之祸对于刘汉王朝的影响。

　　幸亏当时他反应够快，勉强糊弄了过去，不然恐怕就要被请到学堂外罚站了。

　　但这次将杨烁凌的思绪拉回来的不是先生的问题，而是店内吵闹的声音。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家店他曾经来过，接待的客人都比较有素质，很少有大吵大闹的。

　　这时他才发现邻桌已经坐了人。

　　杨烁凌虽没法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看到他嘴唇紧抿，五根手指关节处发白，像是要把杯子捏碎一般，便知道这人一定是气极了。

　　不过，这个侧脸和腰间上的玉佩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他还没想些什么，注意力便被吸引走了。

　　“果然啊，不管什么时候，朝廷都是一个样！”

　　茶馆靠中心的桌子上，一个人正在和同桌的人侃侃而谈。

　　“我去城外看过了，那给百姓喝的粥，分明和白水没什么区别！还有，都过了这么久了，城外居然还是那般萧条的模样……”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让全茶馆的人都听见：“朝廷发出来的文书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觉得啊，那些本该用在赈灾上的，都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说不准啊，齐王和楚王，甚至…都有份……”

　　他指了指天。

　　安喜站在林苏阳身后一尺的地方噤若寒蝉，想给两刻前的自己一个巴掌。

　　来什么茶馆啊，这下好了，碰上这么一个说话不知道好歹的，二爷气没消成，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打算劝林苏阳回去：“二爷……”

　　不料他才说了两个字，便有更大的声音将他的话盖了下去。

　　“这位仁兄，你这么说话怕是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