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青春记事簿》三水一尘

23、第23章

　　就在这温馨的余韵中，院门被轻轻敲响，两人诧异地转头，看到去而复返的邢勉站在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邢勉？落下东西了吗？”林易问。

　　邢勉走进院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更加深沉。

　　他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林易和思淼，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不是，我是来……跟你们道别的。”

　　“道别？”思淼心里一紧，“你不是在国际部待的好好的吗？又要去哪？”

　　“北京。”邢勉的声音很平静，“转学手续办好了，下周就走。”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林易皱起眉：“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提过。”

　　邢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家里安排的，我爸觉得新都这边……环境太复杂，不利于我准备出国申请，北京有更好的国际学校和资源。”

　　“可是……”思淼上前一步，“邢勉，真的是因为这个吗？还是……”她想起林湘雅，邢勉曾跟她说起过的那位初恋，想起他那些深藏的伤痛，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邢勉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朦胧的夜色：“思淼，有些人和事，一直待在这里，只会不断地提醒你一些你想忘记的东西，换个环境，或许对大家都好。”

　　“你想忘记什么？”林易直直地看着他，“邢勉，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都在这里，我们可以……”

　　“你们帮不了我。”邢勉打断他，语气难得地带上一丝急促，随即又缓下来，“林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情绪，也只能自己消化。留在新都，看着你们……我会忍不住去比较，去怀疑，去觉得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总是偏离轨道，这对我不好，对你们……也不公平。”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需要时间和空间，去弄清楚我自己到底是谁，想要什么。而不是永远活在过去某个人的阴影里，或者……困在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中。”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思淼听懂了，她感到一阵难过，为邢勉，也为他们之间这份终究无法圆满的友谊。

　　“一定要走吗？”思淼轻声问，“我们……我们才刚和好，才一起过了生日。”

　　邢勉看着她，眼神里有刹那的柔软，但很快被决绝取代，“正因如此，现在离开刚刚好。留下一些还算美好的回忆，而不是等到哪天，又把一切都搞砸了。”他自嘲地笑笑，“我好像很擅长搞砸事情。”

　　林易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这种话。你不是累赘，邢勉，你是我们的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邢勉看向林易，目光坦然，“我才不想成为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丝芥蒂，或者需要额外费神关照的对象，你们好好在一起，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手续都办妥了，国际部那边下周就不会去了，今晚……就当是正式的告别吧。谢谢你们的生日派对，我很开心。”

　　他说着“开心”，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月光清冷，照得他身影孤单。

　　思淼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知道这次挽留不住他了，林易也沉默着，紧抿着唇。

　　“保重。”邢勉最后说道，目光在思淼戴着新耳钉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林易，“对她好点。”

　　“一定。”林易郑重承诺。

　　邢勉点点头，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夜色中，他的脚步很快，仿佛怕慢一点就会后悔。

　　思淼靠在林易肩上，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心里空了一块。

　　这个曾在她青春里留下深刻印记的少年，这个他们曾并肩作战又彼此伤害的朋友，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再次退出了他们的生活。

　　“他会好起来吗？”思淼喃喃地问，和之前许多次一样。

　　林易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次，他的答案不那么确定了：“希望吧。也许距离和时间，真的能给他答案。”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彩带碎屑，刚刚还充满欢笑的院子，此刻寂静得有些萧索。

　　十八岁生日这晚，他们收获了甜蜜的承诺，却也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离别。

　　成长啊，总是这样悲喜交织，推着人不断向前，不断地告别。

　　夜色温柔，将两个刚刚成年的身影，和这个充满回忆与欢笑的小院，一起拥入怀中。

　　他们的故事，在这个特别的夜晚，翻开了崭新的一章，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更未知的挑战，但此刻，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眼中的光芒，足以照亮一切前路。

　　只是那光芒里，也悄然印下了一抹离别的影子。

　　一眨眼，时间来到了三月份，新都的春天来得又急又猛，一夜之间，樱花开了满城，粉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像一场温柔而短暂的雪。

　　高考倒计时100天的誓师大会刚结束，整个高三年级都笼罩在一种紧绷而亢奋的氛围里。

　　课桌上堆起的书越来越高，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连最散漫的学生都开始埋头刷题。

　　国际部虽与众不同，很多同学早已获得大学保送资格，或者已经获得国外大学的奖学金，但仍有很多人依然想参加国内高考试试水。

　　这些人就包括了李思淼他们。

　　李思淼和林易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面前摊开的是厚厚的理综套题，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这道题，”林易用笔尖点着卷子，“用能量守恒来做更简单。”

　　思淼凑过去看，两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经过近半年的共同努力，他们的默契已经达到了一个眼神就能懂的程度。

　　“林易，”思淼小声说，“一模成绩出来了，你是年级第十二。”

　　林易挑眉：“你呢？”

　　“第八。”思淼有点不好意思，“物理拖后腿了。”

　　“没事，我帮你补。”林易自然地与她碰拳，“保证二模的时候，让你进前五。”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他们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在高考的压力下相互支撑，共同朝着阳光伸展。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邢勉转学去北京后，起初还会在朋友圈发些照片——故宫的雪，胡同的夕阳，学校图书馆的夜景，但渐渐地，更新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沉寂。

　　思淼偶尔会给他发消息，问问他近况。邢勉总是回得很简短：“还好。”“忙。”“不用担心。”

　　直到三月的第三个周五。

　　那天下午，思淼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是邢勉的朋友，能见一面吗？关于邢勉的事。”

　　短信后附了一个咖啡馆的地址。

　　思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给林易看了短信，两人决定一起去。

　　咖啡馆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装修古朴，空气中飘着咖啡豆的醇香，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孩，穿着素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侧脸清秀。

　　看到思淼和林易，她站起身：“你们好，我是林湘雅。”

　　这个名字让思淼愣了一下——很美的名字，但为什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请坐。”林湘雅的声音很温柔，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抱歉突然联系你们。我是邢勉的……朋友。从初中就认识的朋友。”

　　想起来了，这位应该就是那位让邢勉一蹶不振的初恋吧。

　　服务生端来咖啡，林湘雅搅动着杯中的奶泡，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邢勉最近情况很不好。他……他原本已经决定向前看了，申请了英国的大学，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但上周，他收到了我写的一封信。”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我在信里告诉他，我生病了，很重的病，可能……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思淼的心猛地一沉。林易握住了她的手。

　　“邢勉看到信后，连夜从北京飞回来找我。”林湘雅继续说，眼眶红了，“他看到我的样子……我瘦了很多，头发也掉了，他抱着我哭，说对不起，说他应该早点发现……”

　　“是什么病？”思淼轻声问。

　　“遗传病。”林湘雅苦笑，“我母亲那边的家族遗传，治不好，只能控制，但我发现得太晚了。”

　　窗外樱花纷飞，阳光明媚，但桌边的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邢勉现在怎么样？”林易问。

　　“他请了假，每天陪我去医院。”林湘雅擦去眼泪，“但他自己的状态很糟糕，我让他回学校，他不肯。他说……说他不能再失去我第二次。”

　　“第二次？”思淼捕捉到了这个词。

　　林湘雅点点头：“初中时，我们在一起过，很单纯的感情，牵牵手，一起上学放学，约定考同一所高中。但后来……我父母发现了，坚决反对。主要是我们太小了，应该以学业为重，另外，他们觉得邢勉家太复杂，不希望我和他走得太近。”

　　她深吸一口气：“那时候我太懦弱，选择了听从父母，我疏远他，甚至对他说了很伤人的话。邢勉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变得封闭，变得颓废，不再相信任何人。”

　　思淼想起了刚认识邢勉时的样子：总是趴在桌上睡觉，眼神疏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原来是因为这样。

　　“后来他转学去了新都，我们断了联系。”林湘雅继续说，“直到去年，我在医院检查出这个病，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伤害了他。”

　　“所以你想在他离开前，挽回这段感情？”林易问得很直接。

　　林湘雅摇头：“不，我不想挽回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他真相，想跟他道歉，想让他知道……他值得被爱，值得拥有幸福。”

　　她看向思淼：“邢勉在北京的时候，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很温暖的人，像阳光一样，照亮了他最黑暗的日子。他说你让他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的感情。”

　　思淼的眼眶湿了。

　　“所以，我想请求你们，”林湘雅的声音哽咽了，“如果邢勉来找你们，请多陪陪他。他很快就要出国了，在那之前……我希望他能真正放下过去，轻松地走向未来。”

　　那天下午，思淼和林易在咖啡馆坐了很久。林湘雅离开后，他们还沉浸在沉重的心情里。

　　“所以邢勉心里那个人，一直是林湘雅。”思淼喃喃道。

　　“嗯。”林易握紧她的手，“现在你明白了？”

　　思淼点头，她终于明白，邢勉那些深藏的忧郁从何而来；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若即若离；明白为什么他说“我的心早就给了别人”。

　　那不是借口，是事实。

　　一个沉重而悲伤的事实。

　　走出咖啡馆时，夕阳西下，樱花在晚风中飘落。思淼抬头看着漫天飞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美好的东西，总是易，就像这些樱花，盛开时绚烂夺目，却只有短短几天的寿命。

　　那爱情呢？生命呢？

　　她不敢想。

　　三天后的深夜，思淼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邢勉的号码。

　　她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邢勉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思淼……湘雅走了。”

　　时间：凌晨两点二十七分。

　　窗外的城市还在沉睡，但思淼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醒了。

　　她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压抑的哭泣声，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在哪？”她问。

　　“医院。”邢勉的声音破碎不堪，“她最后说……说对不起，说让我好好活着……”

　　思淼套上外套就往外跑，林易在电话里听到动静，只说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到。”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出租车疾驰而过，路灯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思淼赶到医院时，邢勉独自坐在太平间外的长椅上，他低着头，双手捂着脸，肩膀在颤抖。

　　林易随后赶到，看到这一幕，沉默地站在思淼身边。

　　“邢勉……”思淼轻声唤他。

　　邢勉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吓人，他看着思淼，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

　　“她走了。”他重复着这句话，“我看着她走的。她那么瘦，那么小……像一片叶子，轻轻一碰就碎了。”

　　思淼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她留了一封信给我。”邢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她说……她说是为了让我记住她，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真相。她说她自私，说她对不起我……”

　　信纸被展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

　　这半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谢谢你回到我身边，谢谢你原谅我当年的懦弱，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程。

　　我知道我很自私，明明可以早一点告诉你，却非要等到现在，因为我想让你记住我，想在你的记忆里，永远留下我最美好的样子。

　　但我也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所以，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忘记我。

　　不是真的忘记，而是把我放在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然后继续向前走，去英国，去读你喜欢的专业，去认识新的朋友，去爱值得爱的人。

　　你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值得被全心全意地爱。不要因为我，就关闭自己的心。

　　最后，替我向思淼说声谢谢。谢谢她在我不能陪伴你的日子里，给了你温暖和光。

　　永别了，我的少年。

　　要幸福。

　　湘雅”

　　信纸上有点点泪痕，不知是林湘雅的，还是邢勉的。

　　思淼读着信，眼泪模糊了视线。这是一个女孩在生命尽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的爱和祝福。

　　那么沉重，那么温柔，那么悲伤。

　　邢勉把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他仰起头，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那声音像受伤的野兽，绝望而痛苦。

　　林易别过脸，眼眶也红了。

　　那一刻，思淼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生命如此脆弱，爱情如此无奈。

　　那些说不出口的抱歉，那些来不及兑现的承诺，那些错过的时间，都随着一个人的离去，成了永远的遗憾。

　　而活着的人，要带着这些遗憾，继续走下去。

　　多么残忍，又多么真实。

　　天快亮时，邢勉的父母赶来了，邢妈妈抱着儿子痛哭，邢爸爸红着眼眶办理手续。

　　思淼和林易一直陪着，直到邢勉被家人接走。

　　离开医院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有些人的世界，永远停在了昨天。

　　“他会好起来吗？”思淼轻声问。

　　林易搂紧她的肩膀：“会，但需要时间。”

　　时间能治愈一切吗？

　　思淼看着晨光中渐渐苏醒的城市，心里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邢勉的世界，将永远缺了一角。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陪伴，和等待。

　　等待伤口结痂，等待痛苦沉淀，等待时间给出答案。

　　就像这漫漫长夜，无论多么黑暗，黎明总会到来。

　　只是有些伤痛，会像影子一样，伴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