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怜我》不沈

6、檀香

　　第二天温纯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阳光透过花梨木格窗，将房间染成温暖的琥珀色。她站在书架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装帧古朴的佛经，每一本书脊都透着被反复翻阅的温润。空气里的崖柏香似乎更沉静了，混合着纸张特有的微涩气味。

　　“温小姐，夫人请您去用早餐餐。”刘姨在门外轻声唤她。

　　温纯应了声，最后看了一眼那尊木雕观音。小观音眉眼低垂，唇角微扬，慈悲中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疏离。她忽然想，刻这尊像的人，当时在想什么？

　　餐厅在一楼东侧，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砂如海，几块青石如岛，简洁得近乎禅意。

　　宁桦已经在主位坐下，见温纯进来，笑着招手：“小纯来，坐这儿。”她指着自己右手边的位置。

　　餐桌是长条形的黑檀木，能坐八人，此刻只摆了两副餐具。温纯在宁桦指定的位置坐下，面前是青瓷碗碟，筷架上搁着一双乌木筷。

　　“阿檀今天应该会回来。”宁桦一边示意佣人上菜，一边说，“他昨天说今早在寺里有法事，结束后会直接过来。”

　　温纯点头，心里没什么波澜。见或不见，对她来说都一样。她只是来完成“联姻对象”这个角色该做的事——得体、礼貌、适度亲近。

　　菜陆续上来，都是清淡的素斋：翡翠豆腐、清炒芦笋、菌菇汤、莲子百合粥。摆盘精致，色彩淡雅。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宁桦给她舀了一勺粥，“阿檀从小吃素，家里厨房也习惯了。”

　　“谢谢宁阿姨。”温纯接过，小口尝了尝。粥煮得软糯，百合的清甜恰到好处。

　　两人安静用餐，只有碗筷轻碰的脆响。宁桦偶尔说几句陆家的日常，温纯便适时应和。气氛温和。

　　吃到一半，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沉稳。每一步的间隔几乎一致，有种刻意的韵律感。

　　温纯下意识抬头。

　　餐厅的门被推开。

　　早餐一缕阳光从那人身后涌入，勾勒出一个清瘦修长的轮廓。他逆光站着，月白色的僧衣被染成浅金色，宽袖随风轻拂。

　　然后他走进来。

　　光线从背后移开，温纯终于看清他的脸。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温纯握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虽然她早就知道陆宁檀是个出家的和尚。但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眼前的男子，比她想象中更……难以形容。

　　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近乎透明，能看见手腕处淡青色的血管。眉眼生得极好，眉骨略高，眼窝微深，一双眼睛是浅琥珀色，像浸泡在寒潭里的玉石，清澈却深不见底。鼻梁很挺，唇色很淡，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矛盾的气质：病弱的苍白与内敛的力量感并存，出世的清冷与入世的精致交融。僧衣是极简的月白色，没有任何纹饰，但布料看得出是上好的丝绸，随着动作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最特别的是他的神态——不是刻意的高冷，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仿佛他站在这里，又仿佛他随时会化作一缕檀香，消散在空气里。

　　“阿檀回来了。”宁桦笑着起身，“正好，来见见小纯。”

　　陆宁檀的目光转向温纯。

　　那一瞬间，温纯有种被看透的错觉。他的眼 神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但就是这种平静，反而让人不安——因为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喜怒哀乐全被那层琥珀色的冰封住了。

　　“温小姐。”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清冽，带着一丝微哑，像玉石相击后余韵。

　　温纯放下筷子，起身：“陆先生。”

　　陆宁檀走到餐桌另一侧，在温纯对面坐下。佣人立刻添上一副碗筷，同样素净的青瓷。

　　“吃过饭了吗？”宁桦问。

　　“在寺里用过了。”他答，却没有动筷，只是将腕上的佛珠摘下，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串深褐色的檀木珠，每颗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其中最大的一颗是暗红色的玛瑙，刻着极细的梵文。

　　温纯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串佛珠上。

　　“温小姐昨天刚到，房间还喜欢吗？”陆宁檀开口，修长细直的手指放在檀珠上，好像也自带上了佛性。

　　温纯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点头：“很喜欢，谢谢陆先生。”

　　陆宁檀抬眼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很短暂，却足够认真。

　　“温小姐客气了。”他说，“只是简单收拾，怕不合你心意。”

　　“不会。”温纯微笑，是她在温家练了十年的、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房间很清净，书也很好，我很喜欢那尊小观音。”

　　提到观音，陆宁檀的眼神似乎柔和了半分，嘴角带有淡淡的笑意。

　　“那是我十四岁时刻的。”他说，“手艺粗糙，温小姐不嫌弃就好。”

　　十四岁？温纯微怔。那尊观音的刀工虽然稚嫩，但神韵抓得很准，竟是他少年时的作品？

　　“阿檀从小手就巧。”宁桦骄傲地说，“刻佛像、抄经、插花……什么都学得快。”

　　陆宁檀垂下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接话。

　　早餐继续。大部分时间是宁桦在说话，温纯适时回应，没有再怎么动筷子，吃得很少，每样菜只动一两筷，粥也只喝了半碗。陆宁檀安静的听着，不怎么发言了，低垂着眼眸，眼睫毛很长，像是轻轻扇动翅膀的蝴蝶。

　　温纯整个人坐立不安，像是被什么怪物注视着一样，眼神四处乱飘，忽然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很长，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被僧衣的袖口半掩着。

　　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小纯之后有什么打算？”宁桦忽然问，“要不要先在京城玩几天？”

　　温纯收回视线：“学校还有两个月才开学，我想……先找地方游玩一下。”

　　“那让阿檀带你逛逛。”宁桦自然地接话，“他在京城长大，哪儿都熟。”

　　温纯看向陆宁檀。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餐厅暖光下，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类似温柔的错觉。

　　“如果温小姐不介意的话。”他说，“我可以做向导。”

　　语气礼貌，却不容拒绝。

　　温纯点头：“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她心里想的是：这只是客套流程。联姻对象之间，总要有几次“培养感情”的约会，做给双方家长看。

　　但她没注意到——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当陆宁檀说“我可以做向导”时，他放在桌下的右手，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佛珠。

　　饭后，宁桦说要去佛堂做晚课，先离开了。餐厅里只剩温纯和陆宁檀。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温小姐要喝茶吗？”陆宁檀忽然问。

　　温纯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点头，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重新拿起那串佛珠，一颗一颗慢慢捻动。珠子碰撞发出极轻的脆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温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不擅长找话题，尤其在陌生人面前。

　　“温小姐。”陆宁檀忽然开口，“房间的书，你看过了吗？”

　　“稍微翻了一下。”温纯如实说，“大多是佛经，我不太懂。”

　　“没关系。”他说，“那些书是我挑的，想着温小姐若是无聊，可以翻翻。如果觉得无趣，明天我让人换些别的。”

　　“不用麻烦。”温纯说，“那些书……挺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不懂内容，但那些古籍的装帧、纸张、甚至墨香，都给人一种沉静的力量。就像这个房间，就像这栋宅子，就像……眼前这个人。

　　陆宁檀抬眼看她，似乎想从她脸上分辨这句话的真伪。

　　半晌，他轻轻笑了。

　　很淡的笑，只是唇角微扬，眼底却依旧平静无波。

　　“温小姐很特别。”他说。

　　温纯心头一跳：“特别？”

　　“大多数人第一次见我，都会问很多问题。”他捻着佛珠，“比如为什么出家，是不是真的信佛，以后会不会还俗……但温小姐什么都没问。”

　　温纯沉默。她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那是他的私事，与她无关。他们的关系建立在“联姻”这个交易上，她不需要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但这话不能说。

　　“我觉得……”她斟酌着措辞，“那是陆先生的个人选择，我尊重就好。”

　　陆宁檀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眼神深了深。但很快，那抹深沉又消散在平静里。

　　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面，温纯很快艰难的吃完了早餐。

　　“温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陆宁檀开口，“公园，古建筑还是街头的一家小店？”

　　温纯愣了一下，之前她画设计感很烦躁的时候确实会去这些地方试着放空大脑，找灵感，找人少安静的地方钻。

　　“我还没想好，也许陆先生得等等我。”温纯回道。

　　陆宁檀拿起桌上的佛珠，轻声说好。路过的时候，温纯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檀香。

　　和……她房间里面的味道，很像。

　　至少，这个叫陆宁檀的男人，似乎……没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