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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捕月大会(五) ...

  •   浪潮在礁石下发出不甘的低吼,像是一头被夺走猎物的巨兽缓缓退去前的咆哮。

      临弦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看着织女倒在烁阳臂弯里彻底昏睡过去,紧绷的脊背才终于松了一寸。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截灰红色的绳索此刻已经失去了光泽,像软软地垂在手腕上。

      “没事了。”临弦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

      烁阳单手扶着织女,另一只手还要去够临弦:“你也起来,这石头太凉,不能久待。”

      “嗯。”

      临弦应了一声,试着想要撑起膝盖。

      然而就在肌肉发力的那一瞬间,一种极其熟悉的、令人齿冷的“分解感”,毫无预兆地从胸腔正中央炸开。

      像是身体里的骨骼、血管、经络在一瞬间分解成了粒子,刚才强行逆转狂暴光丝所透支的并不只是体力,为了压制旧伤所需要而在体内循环往复的术式也一瞬间失去了它所需要的能量。

      世界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海浪声远去了,风声变成了尖锐的鸣叫。临弦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烁阳焦急的脸在他视野里分裂成两半,又扭曲地重合。

      ——糟了。

      临弦在心里冷静地判断。这一次透支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更凶。

      他想要开口示警,但喉咙里涌上来的只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甜腥,那是分解对内脏的吞噬。紧接着,寒冷如海啸般没顶而来。那是从骨髓缝隙里钻出来的冷,瞬间冻结了指尖的知觉。

      “临弦?”

      烁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

      临弦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摇头的安抚动作,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并没有预想中摔在礁石上的剧痛。

      一只滚烫的手臂赶在最后一秒,死死勒住了他的腰。

      烁阳是把织女往旁边一放,然后整个人扑过来接住了临弦。

      “喂!临弦!你别吓我!”

      烁阳的手一碰到临弦的身体,就被掌心传来的触感惊得浑身一僵——那不是活人的温度。

      隔着被海水打湿的衬衫,临弦的皮肤冷得像一块刚从冰库里拖出来的铁。更可怕的是,他的肌肉正在发生极其细微却高频的痉挛,那是身体在即将枯竭后将要开始分解崩塌的前奏。

      临弦的牙关在打战。他感觉到胸膛处的旧伤正在变成一个黑洞,试图吞噬掉他的伤口周围的□□,将他的身体分解殆尽。

      烁阳只愣了半秒。

      下一刻,那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甚至有点孩子气的烁阳彻底消失了。

      他迅速调整姿势,单膝跪地,让临弦的上半身完全靠在自己怀里,用自己宽阔温热的胸膛紧紧贴住临弦冰冷的后背。

      “听着,临弦。”烁阳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就在临弦耳边炸响,“别睡过去。”

      他一把抓过临弦那只还在无意识抽搐的左手,十指强行扣进临弦冰凉的指缝里,掌心相对,严丝合缝。

      紧接着,一道金红色的光芒骤然从烁阳身上亮起。

      那不同于织女柔和的月光,也不同于临弦精密的绳索。那是一股极其霸道、极其纯粹的生命热流——像是一颗正在燃烧的小太阳,不讲道理地直接撞进了临弦濒临崩溃的身体里。

      **“架构重锁。”**

      烁阳低声念出这一句,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咒语,而是单纯的力量灌注。

      他不是精细的操作系术者,不懂怎么梳理那些乱成一团的神经线。但他懂人体的内脏重构。

      临弦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两人紧扣的手掌,蛮横地冲进他的经脉。那热流甚至烫得有些发痛,但所过之处,那些即将溃散的知觉被强行“钉”回了原位。

      烁阳的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

      他按在临弦的心口,指尖发力,不再是抚摸,而是有节奏地按压、震击,冲击着支持旧伤愈合的术式,让它在强力的外力冲击下重新运作起来。

      “吸气——”烁阳在他耳边命令道。

      临弦浑身发抖,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对抗分解带来的痛苦,但烁阳的怀抱像个火炉,死死地把他展开、固定住。

      “……疼。”临弦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疼就对了,疼说明你还没死透。”烁阳咬着牙,额角的青筋因为过度输出力量而暴起,汗水顺着他金色的发梢滴在临弦脸上,“你刚才拉人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现在知道疼了?”

      那把一直被临弦挂在腰侧、用来引流的银刀,此刻正在刀鞘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那是它感应到主人生命力流失后的悲鸣。

      “把那该死的刀扔远点!”烁阳腾不出手,只能吼了一嗓子,“它在把我的力量引走!”

      临弦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却连解开皮扣的力气都没有。

      烁阳低骂了一声。他突然低下头,一口咬住临弦腰间的皮带扣,用力一扯——

      “咔哒”一声。

      皮带松开,银刀连着刀鞘滑落,掉在旁边的礁石水洼里,“叮”地一声响。

      那股一直在暗中抽离临弦体力的吸力瞬间切断。

      临弦猛地吸进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带得他整个人都在颤动。

      烁阳并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临弦满是冷汗的额头上,源源不断的金色热流还在持续输出,直到将临弦体内的分解崩溃一点点逼退。

      “慢点咳……我在呢。”烁阳的声音软了下来。

      时间在海风中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绝望的寒冷终于开始从四肢百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临弦慢慢睁开眼。

      视线终于重新聚焦。他首先看到的是黑色的海面,然后是远处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最后,是烁阳那双在微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专注得像是在看什么易碎的珍宝。

      “……醒了?”烁阳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变了,立刻低头看他。

      临弦动了动嘴唇,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抱歉。”

      “闭嘴吧你。”烁阳长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一松,他整个人也跟着垮了一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你要是真觉得抱歉,下次就别玩命。”

      他慢慢松开紧扣着临弦的手。

      临弦这才发现,烁阳的手掌心里一片红肿,那是刚才为了输送能量,高温灼烧造成的自我损伤。

      “你的手……”

      “皮外伤,明天就好了。”烁阳不在乎地甩了甩手,然后在身上胡乱擦了一下,“倒是你,旧伤复发?”

      临弦沉默了。他靠在烁阳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那颗年轻心脏有力而沉稳的跳动。

      那是他已经失去很久的东西——一种毫无阴霾的、旺盛的生命力。

      “是环境问题。”临弦避重就轻,“这里的满溢浓度比城里高。”

      “少扯淡。”烁阳没好气地拆穿他,“是你自己逞能。刚才那一下,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你,也不敢硬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临弦,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句话问得很轻,却像一根刺,扎破了两人之间维持的某种默契。

      临弦垂下眼帘,看着脚下黑色的礁石。

      “我只是……不想看着有人在我面前崩溃。”

      烁阳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焦躁。

      “行。你是圣人,你是神医。”烁阳站起身,但动作很慢,时刻防备着临弦再倒下去,“但在你成神之前,能不能先让还是凡人的我把你背回去?”

      他转过身,半蹲下来,把自己宽阔的后背留给临弦。

      “上来。那个织布的家伙还没醒,我得先把这只‘睡美人’拎一只手,背上再背你一个。今晚我是彻底的苦力命了。”

      临弦看着那个背影。

      初升的太阳光从海平面尽头射过来,把烁阳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临弦没有拒绝。

      烁阳稳稳地把他背了起来,一只手还顺势提起了旁边昏迷的织女。

      “走了。”烁阳颠了颠背上的人,“抓紧。掉下去我可不管。”

      “烁阳。”

      “干嘛?”

      “……谢谢。”

      “没听见。大声点。”

      海风吹过礁石,带走了这一夜所有的惊心动魄。临弦闭上眼,在摇晃的步调中,终于任由那久违的睡意将自己淹没。

      这一次,他没有做那些关于死亡和光丝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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