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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捕月大会(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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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之后,滩头的篝火仍在燃烧。
酒味与烤鱼的香气在风里回旋,夹着人体蒸腾而出的热气和潮湿的海水气息。
有人喝醉了,被同伴扛着往回走;
有人安置好自己的渔船,一路闹着回去了,笑声渐低;
孩子们早已被抱回屋里,只剩下零星的大人围着火低声说话,收拾好沙滩,为捕月大会的第二个夜晚做好准备。
大多数人都以为危险已经远去,回去美美地睡一觉,明天晚上完成捕月的结束仪式,就能迎来新的一个月。
他们将渔获拖上高居于台阶之上的居所。热闹的火光让那些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屋也增添了一些人气。
火焰跳动着,将人的影子一段段拉长,又折回脚下。
最后,人人渐渐都散了。
夜色将尽,太阳即将升起,帮助这座小岛摆脱夜晚的寒气。
礁石上却仍旧只有一个人。
织女站在最靠近水的那块礁石边缘,风将她的裙摆一段一段掀起,又落下。
她在那儿站了一整晚,却没有再牵动光丝。那些原本应当听从她的银白光线,此刻只顺着自然潮汐自行流转,不再为任何人的意志停留。
她望向茫茫的大海深处,在月亮西隐,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刻,大海不复月光下的光彩,而是沉默在黑暗之中。
她缓慢抬起右手。
那只曾稳住整片潮场的手,在月光下微微发抖。
抖得极轻,却真实得无法忽视。不是术式的反噬,而是迟到的情绪。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指节上还残留着过度用力后的酸胀感,像是把整整一夜的重量,此刻才一并压了下来。
今夜她分流、错引、强压、替换节律、硬撑极限——
她一步都没有退。她已经到了自己真正的“尽头”。
可结果却只是——
面对网底的暗涌,她却依旧无能为力,就像她仍未继承能力那般弱小。
最多,最多只能让它退回去,而不是融化它,引导它。
胸腔里忽然涌上一股迟到的窒闷。
悲惨的败北感。
她低声笑了一下。
笑声极轻,极短。
“……我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她的肩膀轻轻塌了一下。
这不是术式的失败,而是她本人的失败。
只因为她曾亲眼看见!这优秀的术式曾经撑起多么让人安心的流光溢彩。
明明已经如此努力,但是一个又一个月夜,她只能终于承认——
自己仍然够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
站到礁石最前缘。
海风迎面扑来,带着咸湿的冷意,打在她的锁骨与喉口上,让她的呼吸不受控制地乱了一拍。
她抬起头。
真不甘心啊!
她抬起头,第一次不是以织女的身份,不是以守护者的姿态,不再优雅,站在这里,向大海呐喊:
“——为什么还不够!!!”
“为什么还不够?!”
“穿上这该死的衣服还不够?!”
“束起这些繁复的发簪还不够?!”
“变成另一个性别、献出我的身体还不够吗?!”
“斩断所有的联系,为什么还不够?!”
“我的力量——为什么还不够?!”
她的声音几乎是撕开的:
“那我还要拿什么去换?!”
“我的力量,为什么还永远都不够?!”
这一声几乎是被她狠狠掷出去的。
声音被风撕裂,却依旧死死撞进夜色。
“为什么每一次……都只差一点!!”
浪声轰然回撞。
像是回应,又像是冷漠的覆盖。
海没有回答她。
她却感觉胸膛快要炸开,却要把所有不甘都喊出来。
“为什么!”
这一声落下的瞬间——
水下的节律,忽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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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连浪都短暂停了一瞬。
不是海静了。
是某种被压住的东西,
借着她敞开的、失控的节律,重新找到了向上的路径。光丝猛地失序。
不是断裂,是被一股粗暴频率强行插入。
织女的呼吸骤然一乱,眼前一阵短暂的发黑。
她下意识抬手去发动了术式,却让水下的生物更加聚焦了攻击的焦点。
光丝猛地绷直。
反向牵引,几乎是瞬间成型!
她整个人被猛地拽向前方,脚步在湿滑的礁石上踉跄了一下,重心彻底偏移。
就在这一瞬——
临弦已经跃上礁石。
石面冰冷湿滑,他的脚在落地时明显打了一下滑,靴底在岩面刮出一道急促的声响。
“别再拉它!!”
临弦如火的绳索在半空中绕了一圈,直接扯住了即将摔落入海的织女。
绳索扣紧的力道甚至割进了皮肤。
结成瞬间!
临弦的手背发紧。指节因为骤然反向用力而微微颤了一下,气血被强行逆阻,胸腔像是被人狠狠按住了一瞬。
海上的光丝变成了一场银光风暴。
可他没有松。
连呼吸都没有乱。
就在织女被拽住的同时,烁阳已经扑了上来。
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她整个人被“拖走”的那一瞬。
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岩面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有停。他拉住了临弦的绳索,略施力气,就把织女单手拽了上来。
但是织女浑身泛着光,显然陷入了失控的边缘。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得像是直接敲在耳膜上。
直到临弦的声音再次穿透一切:
“放手!放松!”
那一瞬,她忽然意识到——
她已经不是在“守护”,
她是被那片深海用“不甘”抓住了。
她的五指终于彻底失力。
光丝失去意志牵引,在空中出现极短暂的悬停,随后开始自然回落。
下一瞬,浪猛地拍上礁石。
白色的水沫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
冰凉的水砸在三人身上。
异常的链接断了。
水面剧烈翻涌一阵。
随后,一切重新沉回深层。
夜恢复原本的浪形。
织女在这一刻彻底脱力,双膝一软,向前倾倒。
临弦从前方托住她的身体,手臂因为骤然承重微微下沉了一下。
烁阳在后方撑住她的背,整个人被压得向后退了一步,脚跟猛地磕在礁石边缘,闷哼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放手。
失控已经退去。
临弦低声说:
“结束了。”
他的声音极低,却稳,就像他平时对待他的患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