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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岛 ...
渡船离岸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
海面一整片暗蓝,浪头被晚霞勉强镶了一圈薄金边,远处的小岛像一块被遗忘在海中的石头,越来越近。
临弦拎着行李,站在船尾,看壶铃缓缓远去。
那是大陆码头上最后一只还在工作的壶铃,挂在镇口的牌坊下。
铃身上刻着防溢符线,此刻依旧安静,像一只闭着眼睛的温顺的野兽。
在海上行驶不久,掌舵的老人便回头冲他喊了一声,声音被海风吹得发虚。
“临先生,前面就是岛了。”
“嗯。”临弦简单应了一句,把领口扣紧。
风有一点不对劲。
这一带每逢满溢之月,风向都会微妙地改变。他的身体对这种变化,比壶铃更敏感。
渡船在临时搭的木栈桥边靠了岸。
岛上没有真正意义的码头,绝大多数的年轻人早就搬去了大陆镇上,留下来的都是走惯了石阶和小路径的老人和孩子。
上岸时,海水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雾被风一卷,沾到皮肤上有一种轻微的刺痛。
一个背微驼的中年男人在岸上等着他,见他下船,忙迎上来。
“临先生?就是你要租那间屋子吧。”
男人笑着,比了个方向,“走,带你去看。”
临弦点头,把唯一一只大箱子提到手里。
他没带多少东西。
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他丢掉了绝大部分能让人一眼认出他身份的物件,只留下术式道具、几身换洗衣服和几本记满潦草笔迹的本子。
那已经足够。
小岛不大,从码头到他租的小屋,不过一刻钟路程。
沿着唯一的一条石板路往上走,两边是空了半数的石屋。有人家的门前还挂着新换的壶铃,更多的是干脆没有,门窗用木板钉死,看得见里面积了厚厚的灰。
“临先生别见怪,年轻人都搬走了。”
带路的人叫顾远,本地人,顺手帮他接过箱子,“这两年满溢厉害,大家都不太敢在海边待,能走的就都向大陆去了。”
“那你们怎么不走?”临弦随口问。
“走不动喽。”顾远笑,笑里没有自怜,“船票贵,亲戚也不认得几个。我们这些老骨头,就留着看海。”
临弦没再说话。
海风从山坡另一侧吹过来,带一点潮湿的咸味。
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浅浅的光纹在流动——那是还没被满溢放大的“底噪”。
“到了,就是这间。”顾远停下,放下箱子。
山坡拐角处,一间两层高的小石屋立在半开的天光下。院墙低矮,缺了几块石头,墙角长着一簇湿漉漉的青苔。
木门上方,挂着一只壶铃。
那只壶铃看上去至少有十年历史了,铁皮被海风和盐雾啃得发暗,铃身上的符线却还清楚。临弦抬手托了一下铃底,闭上眼静静感受。
内部符纹完整,铃芯还在微弱地共振。
如果维护得当,再撑几个满溢之月问题不大。
“这铃是我岳父年轻时让人从城里请人刻的,说什么‘防患于未然’。”顾远挠头,“结果后来满溢一轮比一轮厉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铃倒成了多余的。”
“现在不算多余。”临弦放下手,“还能用。”
顾远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真是那种……会治‘满溢症状’的?”
“不算治。”临弦纠正,“只能缓解。”
他从旁边路边的木柴堆里抽出一块木头,用随身的小刀削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炭笔,站在门口写字。
【康复师】
【资质:初级】
【情况严重者,请尽量赴城内正规诊所】
字不算漂亮,却工整。
顾远看着那个“初级”两个字,嘴唇动了动:“这个还要写上?”
“要。”临弦淡淡说,“免得误会。”
顾远笑笑,没有多问。
租期签的是三十年。
这个数字对一个身体状况不佳的术者来说有点讽刺,但临弦签字时手很稳,只不过手指尖有点凉。
顾远看不出来,只觉得这个外乡人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不吵不闹,也不摆架子,说话慢,眼神却总是像在细细思量。
手续办完,顾远告辞:“临先生,你要是有啥买不到的,明天我带你去小卖铺。今晚先收拾收拾将就一晚。”
临弦点头,把人送到门口。
顾远下山的时候,壶铃轻微震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太起眼的响声。
风从门缝挤进屋子,带起一层细灰。
屋内简陋,却勉强算得上完整。
二层的小卧室有一张床、一只衣柜,抽屉里塞着几件不合身的旧衣服,柜门上挂着一串已经退色的贝壳。
一层原本是起居室,角落里堆着干裂的木椅和桌子,中间是空的,靠窗那一侧有一块还算平整的墙面。
临弦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脚步不紧不慢。
他试过天花板的受力,推了推窗框,掀开地板的一角看有没有潮气或霉斑,又蹲下身检查楼梯的石阶。
这一套动作,和他过去进驻现场前检查急救间的流程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只需要负责这一间屋子。
他从箱子里一件一件取出东西。
几只透明的沙之瓶,玻璃壁很薄,瓶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细沙,来自不同地方。摇动时,沙粒在瓶内摩擦,能牵引出微弱的声波,用来引导患者呼吸。
几串药草风铃,用细绳穿起干燥的叶片与果实,挂在窗边和门楣上。平时它们只是轻轻摇晃,一到满溢前后,风一大,药味就能压住部分烦躁的情绪。
一截灰色绳索,被他盘成一圈放在墙角。
绳纤维里刻着术式,只有被特定指令激活时才会显露红光,用来固定濒临失控者。
还有一只小布袋,里面是骨针、缝合线、一包烟雾草和一把银刀。
那把刀很细,刀背刻着浅浅的引流槽,专门用来引走从血肉里溢出的多余能量。
临弦把银刀拿出来,刀锋在昏暗的室内光线里反射出一点冷亮。
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看一段过去的生活。
然后把刀插回腰侧的皮套,位置固定在他习惯伸手的高度。
屋子逐渐有了“人为布置过”的迹象,虽然不是生活过的迹象,但也聊胜于无。
靠窗那块墙面,被他清理干净,规划成简单的诊疗区。
石地上用草药灰画了圈阵,旁边整齐排着绷带、肌贴、干净布块。
沙瓶和风铃各就各位,灰绳静静蜷在角落,壶铃在门外沉默看着海。
他用了整整一下午,让这间小屋从“没人要的旧屋子”变成“勉强能救人的地方”。
太阳落到海线下的时候,屋内的光线慢慢暗下去。
临弦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暮色将岛上的壶铃一个个吞进影子里。
有人已经提前把门窗钉死,有人还在院子里收最后一批晾晒的鱼网。
他把窗关上,扣好闩,从腰间抽出一条细绳,顺手在窗框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简短的结。
“临时封锁。”他低声说,细绳亮了一下。他把这个作为关门锁窗的最后一步流程。
这是他到岛上的第一天。
离下一次满溢之月,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
足够让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声海浪、每一阵风的方向。
也足够让身体从上一次透支里勉强缓过来一点。
他坐到床边,脱鞋,仰躺下去。
躺平的一瞬间,整天堆积在背部和肩上的酸痛一起涌上来,像海浪退去之后露出来的礁石。
临弦闭上眼,缓了几口气,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屋子非常安静。
风铃偶尔轻轻碰撞,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
在睡意刚要压下来之前,他习惯性地抬眼看了一下门口——
壶铃纹丝不动。
门缝里没有光丝渗进来。
今晚,他可以睡一个整觉。
至少,理论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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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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