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过每个冬天》霸主宜

8、新年快乐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教室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黑板角落被人用彩色粉笔写上了“新年快乐”的字样，老师们也难得地对走神的学生们网开一面，毕竟这是辞旧迎新的日子。

　　“今晚有空吗？”凌钊在纸条上写道，轻轻推到许伊祁面前。

　　许伊祁看着那几个字，笔尖在回复处停顿。跨年？这个词汇对她而言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往年的这一天，她通常是在父母更加激烈的争吵声中度过的——父亲抱怨年终奖金太少，母亲指责父亲无能，然后战火不可避免地蔓延到她身上。

　　“不知道。”她最终写道，笔迹因为犹豫而有些歪斜。

　　凌钊看完纸条，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快速写下一行字：“中心广场有跨年活动，听说今年的灯光秀很特别。”

　　许伊祁的心轻轻颤动。她从未在夜晚出门参加任何活动，更别说是跨年这样热闹的场合。母亲会同意吗？想象着提出这个请求后可能招致的嘲讽和质疑，她几乎要打退堂鼓了。

　　“我试试。”她最终回复。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许伊祁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看着凌钊被几个同学围住，似乎在讨论晚上的安排。

　　“许伊祁，”凌钊突然拨开人群向她走来，“一起走吗？”

　　许伊祁点点头，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中跟上凌钊的脚步。

　　走出教学楼，凌钊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灯光秀的门票，我表哥给的。不去就浪费了。”

　　许伊祁看着那两张制作精美的门票，知道凌钊在撒谎——她根本没有表哥。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柔软地塌陷了一角。

　　“我...要先回家一趟。”她说，“问问妈妈能不能去。”

　　凌钊理解地点头：“我陪你回去。”

　　这个提议让许伊祁既感激又惶恐。她从未带任何同学回过家，更不愿让凌钊看见那个破旧而压抑的住所。

　　“不用了，”她急忙拒绝，“我自己可以。”

　　凌钊审视着她的表情，没有坚持：“那好。七点，我在中心广场的钟楼下面等你。”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能来的话。”

　　回家的路似乎比平时更短。许伊祁站在自家楼下，仰头看着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今天，那里异常安静，没有争吵声，也没有电视的嘈杂。这种寂静反而让她不安。

　　推开门，母亲王春梅正独自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几个简单的菜。没有父亲的影子。

　　“爸呢？”许伊祁轻声问。

　　“谁知道。”王春梅头也不抬，“说是单位聚餐。”

　　许伊祁放下书包，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她站在母亲身边，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妈...今天晚上，我能和同学一起去中心广场跨年吗？”

　　王春梅终于抬起头，用那种熟悉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同学？什么同学？男的女的？”

　　“女同学，”许伊祁急忙解释，“是我同桌，叫凌钊。”

　　“就是那个考得比你好的？”王春梅挑眉，“怎么，现在又玩到一起了？”

　　许伊祁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王春梅叹了口气，摆摆手：“去吧去吧，别回来太晚。反正你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还清静点。”

　　这个意外的应允让许伊祁愣在原地，直到母亲不耐烦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不去就算了。”

　　“去！我去！”许伊祁急忙应道，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房间。

　　她打开那个简陋的衣柜，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衣服，突然感到一阵沮丧。没有一件像是适合跨年穿的衣服。最后，她选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那是去年春节时姑姑送的，还算新。

　　六点半，许伊祁再次走出家门。王春梅还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凉透的菜发呆。

　　“妈，我走了。”

　　王春梅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十二月的夜晚寒冷彻骨，但中心广场却人声鼎沸。许伊祁裹紧外套，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彩灯串起的光带缠绕在树枝上，将整个广场点缀得如同梦境。她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陌生的人潮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钟楼在广场中央矗立，古老的表盘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泽。许伊祁踮起脚尖，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伊祁！”

　　她转过身，看见凌钊正从人群中向她走来。凌钊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围着她从未见过的红色围巾，在灯光下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你来了。”凌钊走到她面前，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许伊祁点点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凌钊的出现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周遭的喧嚣也不再那么令人不安。

　　“走吧，”凌钊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灯光秀快要开始了。”

　　她们穿过人群，来到广场最佳观景位置。凌钊从背包里掏出两个暖手宝，递给许伊祁一个：“拿着，暖和点。”

　　许伊祁接过那个粉色小熊造型的暖手宝，热度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你总是准备得很周全。”她轻声说。

　　凌钊笑了：“因为我是‘找找’啊，丢三落四的人才知道什么东西最重要。”

　　八点整，灯光秀准时开始。无数光束射向夜空，交织成各种图案，音乐随之响起，人群发出阵阵惊叹。许伊祁仰头看着这绚烂的一幕，感觉眼睛有些湿润。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见证这样的美好。

　　“很美，对不对？”凌钊在她耳边轻声说。

　　许伊祁用力点头，生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哽咽的声音。

　　灯光秀结束后，她们在广场上的小吃摊前流连。凌钊买了两杯热可可和一份糖葫芦，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往年跨年，你都在做什么？”凌钊问。

　　许伊祁捧着温热的一次性纸杯，看着杯中升起的白气：“在家。听着爸妈吵架。”

　　凌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每年跨年都会带我去外婆家。后来他们开始闹离婚，就再也没有一起跨过年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自己过。”凌钊咬了一口糖葫芦，“第一年很难过，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第二年就好多了，我发现一个人也可以很快乐。”

　　许伊祁看着凌钊平静的侧脸，突然明白了她们之间的相似与不同。同样不幸的家庭，凌钊选择了坚强，而她选择了逃避。

　　“今年不一样了。”凌钊转向她，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明亮，“今年有你在。”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许伊祁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她低下头，小口喝着热可可，甜腻的液体温暖了她的全身。

　　十一点，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凌钊带着许伊祁来到一个相对空旷的台阶上，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钟楼的全貌。

　　“快要零点了。”凌钊说。

　　许伊祁点点头，心中莫名紧张。她看着身边的人们——相拥的情侣，欢笑的朋友，幸福的家庭——第一次没有感到格格不入。

　　“许伊祁，”凌钊突然认真地看向她，“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许伊祁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希望...能变得更勇敢一点。像你一样。”

　　凌钊笑了：“你已经很勇敢了。”

　　“真的吗？”

　　“真的。”凌钊的眼神温柔，“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也要向前走。”

　　这时，人群中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凌钊突然握住许伊祁的手：“三、二、一！新年快乐！”

　　钟声响起，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整个世界照亮如白昼。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凌钊靠近许伊祁，轻声说：

　　“新年快乐，许伊祁。希望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一起跨年。”

　　许伊祁看着凌钊被烟花照亮的侧脸，突然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在这个喧闹而美好的瞬间，所有的伤痛和阴影都暂时退去，只剩下眼前的人和心中的暖意。

　　“找找，”她第一次当面叫出这个小名，“谢谢你。”

　　凌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客气。”

　　回程的路上，她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快到许伊祁家的小区时，凌钊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

　　“新年礼物。”她说，“回家再打开。”

　　许伊祁接过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心中充满感动：“我没有准备...”

　　“没关系，”凌钊打断她，“你的陪伴就是最好的礼物。”

　　站在小区门口，许伊祁突然感到不舍。这个夜晚太过美好，让她不愿它结束。

　　“开学见。”凌钊微笑着挥手。

　　“开学见。”

　　许伊祁看着凌钊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慢走回家。

　　家中一片寂静，母亲已经睡下。许伊祁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凌钊送的礼物。那是一本精美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

　　“给最勇敢的许伊祁——愿你的每一个冬天，都如今夜般温暖。你的找找。”

　　许伊祁抚摸着那行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太过幸福。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许伊祁将笔记本贴在胸前，感受着那份温暖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