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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碎镜与预兆 ...

  •   为了能更自然地接近沈倦,也为了或许能在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角落里发现更多能解开谜团的线索,林栖经过几番思量,终于在一次沈倦搬运花土略显吃力时,主动提出了帮忙整理花店后方那个堆放杂物和备用花材的小仓库。
      “沈老板,我看你这里里外外都是一个人忙,仓库是不是很久没整理了?反正我白天写作也需要换换脑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整理一下。”林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而随意,不带有过多探究的意味。
      沈倦停下动作,用毛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看着林栖诚恳的眼神,他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犹豫,仿佛那扇门后藏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
      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声音温和依旧:“也好。那就麻烦你了。仓库里有些乱,东西也比较杂,有些……是多年攒下来的旧物。”
      他从腰间一串古旧的铜钥匙里找出一把略显粗重、纹路已被磨得光滑的木门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那扇平时总是紧闭、与店内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深色木门,被缓缓推开。
      门一开,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干燥花草香料、潮湿木料和淡淡霉味的、属于“过去”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却带着一种时间的重量。
      仓库不大,没有窗户,只靠一盏悬挂在中央、功率不高的白炽灯提供照明,光线昏黄。
      里面果然堆满了各种物品,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淘汰下来的、款式老旧的陶土和塑料花盆堆积在墙角;成包未开封或已开封受潮的培养土散发着泥土的腥气;一摞摞过期的园艺杂志和书籍纸页边缘已经卷曲发黄;还有一些用洗得发白的麻布仔细盖着的、形状各异的旧家具和木箱,沉默地占据着另一半空间,像一群沉睡的巨兽。
      “这些……都是些用不上,又舍不得丢的旧物,有些年头了。”沈倦轻声解释,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林栖敏锐地捕捉到,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蒙着布的家具时,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回忆,又像是……告别。
      林栖挽起袖子开始动手整理。他先将还能使用的鲜切花材和盆栽绿植分门别类,放到通风较好的位置;又将那些显然已经废弃、破损的杂物清理出来,准备待会儿处理。沈倦也在另一边帮忙,他整理的动作很轻,很慢,尤其是在触碰那些覆盖着麻布的旧物时,指尖带着一种不同于常人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珍惜,仿佛那些不是无生命的物件,而是沉睡的老友。
      在整理到一个靠近墙角、用厚重实木打造、几乎顶着天花板的高架时,林栖试图将最顶层一个看起来空置的木箱搬下来,以便清理架子的积尘。
      那木箱比他想象的要沉,他脚下不慎绊到一捆废弃的竹竿,身体一个趔趄,手一滑——
      “砰!”
      一个放在木箱旁边、蒙着厚厚灰尘的狭长木匣被他的手肘碰落,掉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惊的响声。
      匣盖在撞击下摔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一抹幽暗的金属光泽。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镜身是古朴深沉的青铜色,边缘一圈雕刻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线条流畅灵动,工艺显然非同一般,绝非寻常人家之物。
      然而,岁月在其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铜锈斑驳,如同干涸的泪痕。而最刺眼、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原本应该光滑如水面、映照容颜的镜面,此刻却从中间偏下的位置,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狰狞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缝隙!那裂缝贯穿了部分莲纹,将镜面无情地一分为二!
      林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懊恼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慌忙蹲下身,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沈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上面还有东西……”他看着那镜面的裂痕,知道这绝非普通的旧物,闯祸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沈倦闻声快步走来。当他看到地上那面静静躺在灰尘中、镜面碎裂的铜镜时,仿佛迎面遭受了一记重击,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连一向淡色的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微微颤抖着。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足足有好几秒,瞳孔急剧收缩,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道裂痕上,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然后,他才像是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扑了过去,踉跄着蹲下身,颤抖着伸出双手,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易碎的蝴蝶翅膀或即将熄灭的烛火,一片一片地拾起那碎裂的镜片。先是带着柄部的大半片,然后是那片较小的碎片。
      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紧捏着冰凉的镜片,关节泛出青白色。他紧紧地将两片碎镜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握着滚烫的、能灼伤灵魂的炭火。
      他的眼神里是林栖从未见过的、也无法理解的惊惶、巨大的痛惜,还有一种……深可见骨的、近乎绝望的恐惧。
      那不仅仅是一件珍贵物品被毁的心疼,更像是一种信仰的崩塌,或者某种可怕预言的应验。
      “没……没关系。”沈恍的声音嘶哑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他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掌心的碎镜上,仿佛不敢置信,又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不怪你……是它……是它到时候了……躲不掉的……”
      这反应远远超出了打碎一件普通旧物,哪怕是家传古董应有的范畴。
      林栖心中的不安感急剧放大,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变成了汹涌的波涛。他忐忑地、几乎不敢呼吸地问:“这镜子……是不是很重要?对我……抱歉,我可以想办法赔偿……”
      沈倦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林栖。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像一锅被骤然煮沸又迅速冷却的水,充满了林栖读不懂的剧烈翻涌的情绪——有深沉的、仿佛积压了无数岁月的悲伤,有“果然如此”的恍然,有面对宿命般的深深无奈,最终,所有这些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悲凉。
      “是一个……很重要的故人留下的。”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从肺腑深处挤出的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精疲力尽的疲惫,“镜在……人在。镜碎……”
      他没有再说下去,仿佛那后面的字眼带着诅咒,重逾千钧,无法轻易出口。
      但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却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瞬间将林栖彻底淹没,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镜碎……人亡?缘尽?誓言破?他不敢细想,每一种可能性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
      沈倦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林栖,只是紧紧握着那面已然碎裂、却仿佛比他生命还重的铜镜,失魂落魄地站起身。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他留在身后的仓库和满心愧疚、惊疑不定的林栖,就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躯壳,默默地、缓慢地离开了仓库,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昏暗楼梯口,甚至忘了跟林栖说一声“整理暂停”或者“你先回去”。
      从那天起,林栖能明显地感觉到沈倦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依旧每天准时开门营业,依旧会打理花草,依旧会为客人冲泡咖啡,表面上维持着一切的正常运转。但那种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的状态却愈发明显,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器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看不见的裂纹。
      他常常会手里拿着喷壶,却望着窗外某一朵云或某一只飞鸟长时间出神,直到水漫出花盆才猛然惊醒;他会坐在柜台后,面前摊开着账本,笔尖却久久未曾移动,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淡淡的忧惧,像是时刻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的到来。
      和小芸说话时,有时需要小芸提高音量或者重复两三遍,他空洞的眼神才会重新聚焦,带着一丝歉意和茫然。
      连活泼单纯的小芸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一次给林栖送咖啡时,偷偷压低声音问他:“林作家,你有没有觉得沈老板最近怪怪的?好像总在担心什么事情似的,跟他说话老是走神。我问他是不是没睡好,他又摇头说没事。”
      周砚也大大咧咧地跑来跟林栖嘀咕,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林栖,沈老板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我昨天找他商量镇上马上要搞的民俗文化节,想借他店外那块空地摆点我们民宿做的特色花灯,跟他前前后后说了三遍,他好像都没听进去,最后就‘嗯’了一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去看看大夫,他又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这可不像他啊!”
      林栖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说可能是最近天气多变,人容易疲惫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但他心里的担忧却与日俱增,如同不断上涨的河水。
      他知道,那面意外碎裂的铜镜,绝对是一个极其不祥的、甚至可能是灾难性的预兆,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沈倦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某种巨大恐惧或悲伤。
      更让林栖感到脊背发凉、不安达到顶点的是,沈倦露台上那每日更换的鲜花,也开始出现了诡异而明显的变化。
      之前的花束,虽然每日不同,但大多还是林栖认知范围内、花店里常见或能叫出名字的品种,色彩或素雅或明艳,香气也多是清新怡人的。
      但现在,露台上的花,换成了一些林栖从未见过的、形态更加奇异、颜色也更加深邃诡谲的花朵。
      有些花瓣狭长而卷曲,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紫,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有些则状如铃铛,颜色是幽幽的蓝色,花瓣表面竟然闪烁着类似金属的冷光;还有的,则像是用鲜血凝固而成,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层层叠叠,不见花心……
      这些花散发出的香气,不再是为了取悦嗅觉,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而决绝的意味,浓郁、滞重,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咒语,或是正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凄厉的、最后的告别仪式。
      林栖站在咖啡馆的窗口,看着对面露台上今天新换上的那束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花朵,在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中,投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仿佛要将那小小的白色圆桌也一同拖入黑暗。他心中的不安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达到了顶点。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种清晰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林栖——有什么东西,就要碎了。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而这风雨,似乎已经迫在眉睫,带着摧毁一切平静的力量,即将席卷这座看似安宁的小镇,和那个藏在时间缝隙里的、孤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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