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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深秋的夜风带着砭骨的凉意,像无形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过街道,卷起枯黄的落叶,也卷走了陈悦身体里最后一点酒精带来的混沌。

      她独自走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上显得格外清晰。之前盘踞在脑海里的、关于如何寻找一个“合适”的、体面的分手借口的种种念头,此刻被这冷风刮得七零八落,显露出其本质的可笑。

      她为什么要等一个契机?
      为什么要找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合理”、让蒋淮安容易接受、甚至让他母亲无法指摘的理由?
      是为了维持她通情达理、不善争吵的人设吗?还是为了让这场分手看起来不那么像她单方面的“叛逃”?

      狗屁。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从她疲惫的身体深处升腾起来。她受够了。受够了在每一段关系里都去计算“合适”,受够了永远把自己放在被挑选、被评判的位置,受够了连结束一段让她窒息的关系,都要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够了——她受够了。

      她停下脚步,就站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冰冷的金属手机外壳触碰到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她解锁屏幕,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里面还残留着之前关于“楼梯间聊聊”的干瘪记录。

      没有酝酿,没有犹豫。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坚定地敲下五个字,加上一个句号,像一枚钉子,干脆利落地钉入了棺材:

      我们分手了。

      这不是商量,不是征询意见,甚至不是一场需要对方回应的宣告。这只是一份通知。单方面的,最终的,不容置疑的。

      她看着那条简短到近乎冷酷的信息,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只有一瞬的停顿。然后,她用力按了下去。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出现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断裂了。那是长久以来束缚着她的、名为“他人眼光”的锁链。

      她没有拉黑,没有关机,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然后,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冰冷却自由的空气,继续向前走去。

      脑袋没有发热,相反,她被这秋夜的风吹得清醒得不得了。

      她终于,亲手为自己的人生,扳动了道岔。至于前方是更深的黑夜还是未知的黎明,那都是以后的事。

      此刻,她自由了。
      很快,甚至没等到天亮陈悦就为自己短暂的堕落付出了代价。

      她感冒了

      陈悦请了假,一个人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高烧像一团裹着湿羊毛的火焰,在她头骨下闷烧,将昨夜的清醒和决绝都熬成了一锅粘稠的糊涂。她昏昏沉沉睡去,又在浑身酸痛和冰冷中醒来,窗外天光的变化她无从感知,时间失去了意义。

      正如她所料,公司里关于她和蒋淮安“矛盾升级”的猜测悄然蔓延。蒋淮安也果然误解了——他以为这是她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的表达,是闹脾气,是需要他去安抚的信号。这种误解里,甚至带着一丝他未能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安心:看,她还是在意的。

      下班后,他买了零食和水果,熟门熟路地来到她门前。指尖悬在密码锁上犹豫了一瞬,他按下了密码。

      “嘀”的一声,门开了。

      这一声轻响,像一枚针,刺破了陈悦在病中构筑的短暂壁垒。他居然还能进来。这个认知,比高烧更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蒋淮安推门进来,室内昏暗,空气里弥漫着病人特有的颓唐气息。他走到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才看清陈悦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伸手一探额头,烫得吓人。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正的高烧。

      那一刻,他心中那些关于“闹脾气”的揣测瞬间消散,被一种更朴素的、或许也是习惯性的担忧取代。

      “怎么烧成这样……”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真实的焦急。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展现出他作为一个“好男人”的全部特质:翻出药箱找出退烧药,笨拙却小心地扶她起来喝水,用温水浸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沉默地守着她。

      陈悦在药力下昏沉,感官变得迟钝,唯有那份被照顾的温暖清晰可辨。他擦拭她额头的手势是轻柔的,他端来的温粥是恰到好处的暖。在这孤立无援的病中,这份来自于“旧日秩序”的安稳,像一块浮木,让她这艘刚刚决心驶向狂风暴雨的小船,忍不住想要短暂地依靠上去。

      她闭上眼,允许自己沉溺了片刻。

      这温暖是真实的,蒋淮安此刻的关心也是真实的。他确实是个“好男人”,踏实、负责、会在你生病时守在床边。

      但陈悦的心里同样清晰地知道:这份好,是有条件的,是稀释的。

      他的好,首先会流向他的母亲,流向那个含辛茹苦的过去,流向他所背负的“孝道”枷锁。她能分得的,永远是被权衡、被过滤后的一部分。他是一个无法完全属于任何人的、被责任绑架的“好人”。
      陈悦从来没想过去争这份“好”。她心底清楚明白,蒋淮安的母亲确实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是她陈悦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他们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短暂的沉溺,是为了积蓄力量

      她想要的,不是一份需要跟他人争抢,需要不断妥协才能获得的“好”。

      蒋淮安的照顾,是这段关系一个温柔而残忍的句点。他让她最后一次确认了,他的好,不足以填补她内心那个渴望被全然看见的巨大空洞。

      退烧药开始发挥作用,汗液带走了部分高热,也让陈悦的意识从混沌中剥离出来,变得异常清醒和冷静。她靠在床头,看着蒋淮安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为她忙碌——他把凉掉的粥重新加热,又把水杯续满,动作细致,却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笨拙。

      这熟悉的一幕,曾经是她想象中“安稳未来”的图景。此刻,却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见了他们关系的全部真相——一种基于“合适”与“照顾”的共生,而非灵魂的碰撞。

      她看着他端着温热的粥走过来,坐在床沿,准备喂她。

      “蒋淮安。”她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还未散去的担忧,和一丝讨好般的期待。

      陈悦的目光直视着他,没有躲闪,平静中甚至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沉淀后的坚定。

      我们分手吧。”她把昨夜在短信里的话,当面,一字一句地,再次说了一遍。

      空气仿佛凝固了。蒋淮安脸上的表情僵住,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愿懂。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悦悦,你烧糊涂了?别闹,先把粥喝了……”

      “我没有闹,我很清醒。”陈悦打断他,语气依旧像一杯温水,没有任何攻击性,却也无法被撼动。“我们分手。”

      “为什么?!”他终于无法再装傻,声音里带上了痛苦和不解,“是因为我妈吗?我已经跟她说了,她不会再干涉我们了!我保证!那天是我不对,我没有站出来……”

      陈悦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全是。”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最终选择了一种最真实,也最伤人的说法。她看着他,眼神温柔而残酷:

      “蒋淮安,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两年,我最近才发现,我可能……从没爱过你。”

      蒋淮安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陈悦继续说着,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凿进他心里:“我以前觉得,如果人是一块块零碎的拼图,那我们俩,就是最匹配的那一对。边缘严丝合缝,能拼出一个看起来完整、安稳的未来。”

      她微微吸了口气,目光似乎透过他,看到了过去那个甘于平凡的自己。

      “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不想只做一块‘匹配’的拼图,凑合出一幅别人眼里‘差不多就行’的画。蒋淮安,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指责,没有怨怼,只有一种找到了真相后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番话,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具摧毁力。它彻底否定了他们关系存在的基础——不是因为外力,不是因为误会,而是源于她内心的、一种根本性的、无法弥补的“不爱”。

      蒋淮安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无法反驳“不爱”,就像他无法命令一颗种子立刻开花。

      他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陈悦平静却决绝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也许真的要失去她了。

      陈悦的话像一阵寒风,刮过了整个房间,留下刺骨的寂静。

      蒋淮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被否定后的茫然。他似乎在那些平静的话语后面,看到了他们之间那座由“合适”、“安稳”搭建起来的桥梁,正在无声地、缓慢地崩塌。

      他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所有争辩、所有保证、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句带着恳求的、苍白无力的拖延:

      “悦悦……你还在生病。别说这些了。”他避开了她那句核心的“从未爱过”,像避开一团灼人的火焰,“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好好谈谈,好吗?”

      陈悦看着他眼中那份固执的、不愿面对现实的期望,心里最后一点解释的力气也耗尽了。

      她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是白费。他听不懂,或者不愿意听懂。他依然活在那套“问题-解决”的逻辑里,认为这只是一次可以修复的“矛盾”,而不是一个已然终结的“事实”。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了她。

      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不是妥协,而是彻底的放弃沟通。她用沉默,为自己划下了一道界限。

      看着她闭上眼,拒绝再交谈的姿态,蒋淮安的心沉了下去。但他“好人”的本能,或者说,他处理问题的方式,让他选择了继续履行责任。

      他没有离开。

      之后的时间里,他变得更加沉默,却也更加细致。他按时给她测体温,喂她吃药,更换她额头上被体温焐热的毛巾。他煮了清淡的蔬菜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吹凉了,递到她嘴边。

      陈悦没有抗拒,像一个人偶般配合着。她感受着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却一片冰凉的清醒。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的好,是程式化的,是责任驱动的,甚至可以与他内心的痛苦并行不悖。他甚至可以在心碎的同时,依然完美地完成“照顾生病前女友”的任务。

      这恰恰证明了她的话是对的。他们之间,缺乏那种足以让理智崩溃、让行为失控的、炽热的爱意。有的,只是惯性般的“应该”和“合适”。

      直到深夜,陈悦的体温才彻底降了下来。蒋淮安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不再烫手,又环顾了一下收拾干净的屋子,将温水和药放在她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疏离的侧脸,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没事了。”陈悦抢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谢谢你照顾我。你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明确而干脆。

      蒋淮安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出租屋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陈悦一个人。她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心里没有波澜

      他确实是个好人,甚至在她宣布不爱他之后,依然尽责地照顾她到退烧。

      陈悦真的很感谢他的照顾,无论是今晚的还是过去两年间的,她感谢蒋淮安能够出现在她生命里,但是她今夜还是残忍的要为属于他们的故事画上句号。
      陈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并不想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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