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人间》早春鸵鸟

12、第 12 章

　　门被摔上的巨响，像一声丧钟，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陈悦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随之被抽空，她顺着沈易休的手臂，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崩溃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地宣泄出来。那哭声里，是被至亲之人言语凌迟的痛苦，是多年委屈的总爆发，也是对自己奋力挣脱后却换来如此评价的绝望。

　　沈易休没有试图拉她起来，也没有说一句“别哭了”。

　　他只是跟着她一起蹲下身，然后，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她整个人连同那些破碎的呜咽一起，轻轻地、却坚定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陈悦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容纳所有悲伤和狼狈的港湾，彻底松懈下来，在他怀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肩膀，仿佛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构筑一个临时的堡垒，抵御着门外那个伤她至深的世界。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泪水的咸涩。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这个身体的温度和颤抖。

　　他们都曾被家庭抛弃或忽视，都曾在世界上孤独地漂流。而此刻，在这个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他们浑身是伤，却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援军。

　　不知过了多久，陈悦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哭得通红，脸上满是泪痕，狼狈不堪，却又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虚脱。

　　沈易休看着她，伸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认真。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们在昏暗中依偎在地板上，像两只在暴风雪中互相舔舐伤口、依偎着取暖的野兽。

　　语言已是多余。

　　他们再一次，在彼此破碎的废墟上，找到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

　　哭完，生活还是要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快得出人意料，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

　　陈悦在主业的战场上依旧当牛做马，领导的苛责与KPI的压力如同每日例行的背景噪音。但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不再那么容易断裂。因为她知道，下班后，她将回归自己真正的王国——那个匿名的、由她掌控的账号。在那里，她将白天的憋屈与洞察，淬炼成犀利幽默的文字，引得无数网友共鸣。广告合作私信开始闪烁，金额虽不大，却是对她“自我价值”最直接的肯定。她正为自己日后的反叛悄悄累计资本，她也不再仅仅是那个“不起眼”的陈悦，她是某个隐秘角落里，被需要、被倾听的表达者。

　　沈易休则被那家动物园正式聘请了。不是志愿者，是签了合同的网红NPC，主要负责动物科普讲解和配合宣传，他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并且也算是端上了公家饭。他依旧穿着随意懒散的靠在栏杆上，用那副活人微死的表情和腔调讲解着关于动物的哲学。他那副带点丧气的帅脸和独特的讲解风格，吸引了大量粉丝，账号数据蹭蹭上涨。他依然迷茫，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件不让他感到窒息、甚至能带来些许价值感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在忙碌与充实中飞逝。

　　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依旧微妙。没有正式的告白，没有情侣间的腻歪。他依然偶尔留宿她的沙发，她依然会把他穿错的袜子扔还给他。他们会为晚上点什么外卖争论，也会在深夜各自对着电脑屏幕忙碌，互不打扰。

　　但在双方心里，对方早已是超越了简单定义的、非常重要的人。

　　那句话说的好：“你要感谢每一个让你向上的人。”

　　他们对此深有体会。

　　陈悦感谢沈易休，是他这个“灾难漩涡”，用最粗暴的方式撞碎了她温吞平庸的生活，逼着她看到了废墟之上，自己也能重建城池。

　　沈易休感谢陈悦，是她在他烂泥般瘫倒在地时，没有踩过去，反而给了他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沙发”，并用她自己的挣扎与成长，无声地向他演示了何为“活着”。

　　他们是彼此的镜子，映照出对方的狼狈与光芒；
　　是彼此的锚点，在风浪中给予对方稳定的力量；
　　更是彼此的灯塔，在迷雾中提醒对方——你看，我们都可以走向更好的地方。

　　至于这两艘小船究竟会驶向怎样的远方，就连他们本人也不知道。

　　或许有一天，陈悦的副业会超越主业，她终于有底气对那个只要数据的领导说“不”，然后全心经营自己的内容世界。沈易休或许会成为动物保护领域一个特立独行的代言人，用他的影响力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又或许，行业的浪潮会再次打来，他们又会面临新的迷茫与抉择。

　　他们可能会在一起，在某个平凡的清晨，不需要盛大仪式，只是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他们也可能不会，最终成为彼此生命里最深刻的一段插曲，然后奔赴各自的山海。

　　但无论未来如何，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那段在泥泞中互相打捞的时光，都已经永远地改变了彼此的人生。

　　他们曾短暂地为彼此停靠，修补好风帆与船身，然后，拥有了继续深入未知海域的勇气。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