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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副使大人哄妻记 ...


  •   她下意识看向李棠春,眼中难得掩不住急切。然而,李棠春的反应却比她预想的要冷静得多。

      他沉声问道:“消息来源可靠?病症细节可有更详细的描述?陈伸玉府上近日可有异动?”

      顾衣一一禀报,证实消息确凿,但对病症细节所知有限,只知非寻常病症。

      “大人,我可借医女身份……”言幼微立马接话。

      “不可。”李棠春打断她。他抬眸看她,认真说道:“陈伸玉是何等人物?其女病得蹊跷,焉知不是请君入瓮之局?你孤身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此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言幼微心底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焦灼与不甘如被点燃,声音也冷了下来,“等到何时?等到陈伸玉将一切痕迹抹去?还是等到我父亲可能存在的线索彻底断绝?李大人,你手握权柄,可以徐徐图之,但我等不起!”

      这不是她第一次顶撞他,但“不敬”的程度远远高于前几次,书房内的空气一时凝固了。一旁的顾衣有些尴尬,干脆屏息低下头。

      李棠春脸色一沉,霍然起身,“言幼微,你莫要忘了身份。查案是公务,岂容你因私废公,任性妄为?苏州蒋汉案余波未平,漕司新政初立,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官此刻若纵你前往杭州,一旦出事或是打草惊蛇,之前所有努力皆付诸东流。”

      又是“因私废公”。

      在他眼中,她救父的迫切,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私情”,是可以被权衡、被牺牲的。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讥诮道:“是,民女人微言轻,自是担待不起。大人心怀天下,自然要以公义为重。”

      她转过脸,不再看他,望着远处轻轻反问:“只是不知,若易地而处,大人至亲陷于危难,您是否也能如此冷静权衡,稳坐钓鱼台?”

      书房内的顾衣额角已渗出冷汗。他正屏息静气地站在书架边,努力将身形与那只青瓷花瓶融为一体,手里捧着的一叠文书,边缘已被他无意识捏出了褶皱。

      房内两人的声音每高一分,他的肩颈就跟着僵硬一分。他面上维持着绝对的恭谨,心底却已飞速盘算开来。他觉得眼前的李棠春比上月查封漕银案时还要冷上三分。

      他正神游天外,忽闻“啪”一声轻响,李棠春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了桌上。

      顾衣连呼吸都调整到最轻的频率,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只没有感情的花瓶。

      主子吵架,下属渡劫。

      李棠春虽是不好亲近,却也极少在外人面前有动怒的时候,然而此刻的眸中却翻涌起怒意。他盯着言幼微,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放肆!”

      “民女不敢。”言幼微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涩意,“只是陈述事实。既然大人不准,民女告退。”

      她不再看他,转身决然离去,青色的裙摆划过的弧度不带丝毫留恋。

      言幼微一出别院,才发觉秋阳明澈,连城里的风都已透出几分清冽。生气归生气,安济坊内的正事却是耽误不得。

      坊内一如既往地忙碌,药香裹着浮沉,在雕花窗棂透进的光柱里飞舞。

      她深知李棠春的顾虑有其道理,但杭州之行她亦势在必行,只是硬碰硬并非上策,她需另寻契机。她心中一边盘算着,手上处理药材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卡顿。

      陈沅偷眼瞧了她好几回。今日言幼微一袭素净的艾绿襦裙,外罩半旧鹅黄比甲,青丝简挽,簪了一支素银扁簪,侧影清凌凌的,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静气。

      陈沅终于蹭过来,问道:“你今日怎么了?莫不是你家李大人惹你生气了?”

      言幼微手中小铡刀落下,将一段三七利落切断,仿佛切的是惹她生气的“夫君”。她淡淡回道:“不提他了。倒是你,今日这新调的香,前调清冽,后调却有些发苦。倒还真像某些人,表面光风霁月,内里……呵。”

      这是陈沅自认识言幼微以来,第一次见言幼微如此阴阳怪气。她轻轻清了清嗓子,望向周饴求助。

      周饴正在不远处整理脉案,心里猜到了七七八八,闻言温声道:“李大人身负漕司重责,行事审慎亦是常理。”

      三人正说着,安济坊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李棠春一袭月白杭绸直裰,腰束玉带,外罩同色氅衣,发束玉冠,面容如覆霜雪。

      坊内原本细碎的交谈声和捣药声,霎时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了过来。如今谁不知这位副使大人,亦是言幼微的未婚夫婿。

      李棠春仿佛全然未觉这骤变的氛围,平静地扫过坊内,在扫过言幼微那张同样覆了冰霜的脸上停留了一刻,随即自然移开,落在一旁有些无措的张坊主面上。

      言幼微用余光冷漠地瞥了一眼李棠春,继续低头专注着自己的事。

      他清越的嗓音响起:“今岁漕粮启运在即,各装发仓廒、沿途递铺及漕船人员防疫乃重中之重。安济坊素为苏城防疫中坚,本官顺路,特来查看常备防疫药材储况,兼询近日水陆码头可有不妥疫症流调。”

      漕运事关国脉,人员聚集和疫病防治确是头等要务。

      张坊主连忙上前见礼,引他去往存放相关药材与记录的偏室。经过言幼微身侧时,李棠春的步伐缓了下来,氅衣的衣角轻轻拂过她身侧装药的竹筛边缘。

      言幼微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专注于手中的三七片,将其仔细分类,仿佛眼前经过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张坊主看着这二人,不明所以,冷汗直流,对李棠春愈发恭敬起来,生怕这把火烧到安济坊身上。

      陈沅瞪大了眼睛,用手肘悄悄碰了碰周饴。周饴低头轻咳一声,示意她莫要太过明显。

      偏室内,李棠春坐在椅上,认真翻阅着防疫药材清单与近日病患记录。张坊主在一旁恭敬汇报,李棠春偶尔会问及几味对湿热瘴气或船员常见症候颇为有效的药材存量与来源,问得颇为细致。

      张坊主都一一答了,心中却有些纳罕,副使大人对药材竟也这般熟稔?不过又转念一想,许是受他夫人影响,便也有了几分了解。

      李棠春听罢,只淡淡颔首,点在清单某处说:“这味广藿香,存量需再增三成。漕船南下,水汽湿热,此物解表化湿、和中辟秽,船上药箱不可少。采买需择气味浓郁和叶片完整者。”

      “是,是,下官记下了。”张坊主连忙应承,心下更觉这位年轻上官思虑周详。

      正事问询约莫一盏茶功夫,便告了一段落。李棠春起身后没有离坊,反而踱回了前堂。他的目光似不经意般掠过各个忙碌的身影,最后落在那背对着他,且正与周饴低声讨论一包药性的言幼微身上。

      李棠春径直走向她身后的药柜区域,看着要亲自查验防疫药材品质。那一片,正放着些藿香、佩兰、苍术等祛湿避疫的药材。

      陈沅的心提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手里假装捡药,耳朵却竖得老高。

      坊内众人,皆若有若无地放缓了动作。

      李棠春在离言幼微仅三步之遥的药屉前站定,拉开了装有广藿香的抽屉。他检视药材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二字,指尖捻起几片叶子细看,神情十分专注。

      空气中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叶落的簌簌声。

      忽然,他说道:“此批广藿香,叶片肥厚,色绿香醇,确是上品。储放亦得法,香气未散。”

      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言幼微的背影僵了一下,仍未回头,也没接话,继续和周饴讨论着:“你看这佩兰与苍术的配伍比例,治寻常湿浊是否得当?”

      周饴一时语塞,只得含糊应了,眼神不自主地向李棠春看去。

      李棠春仿佛没听到她的无视,合上藿香抽屉,又拉开了旁边的苍术屉。他仔细看了看,甚至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粉末细察,片刻后,那清冽的嗓音再度响起:

      “苍术燥湿健脾,祛风散寒。此屉苍术质坚实,断面朱砂点明显,香气特异,燥性足,用于漕船水湿环境,正是对症。”

      这话是在回应言幼微方才对药材配伍的探讨。

      坊内偷听的众人,眼神越发微妙了。陈沅拼命忍住笑,直接用手捂上住了嘴。

      言幼微终于无法再全然无视,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对着李棠春的方向福了福身,语气客气而疏远:“大人明鉴。安济坊备药,不敢疏忽。”

      说完,便又转回去,从周饴手中拿过那包药材,径自走向另一边的研钵,明显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流。

      李棠春看着她毫不留恋转身的背影,眸色几不可查地深了深。他静静站在原地片刻,秋日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见状,他没有再试图靠近或搭话,只是沉默地将方才拉开的药屉一一仔细合好,动作轻缓。

      然后,他转身,朝张坊主说道:“防疫药材储备,大体妥帖。漕运启发前后,需格外留意码头及漕卒病患,及时呈报。”

      嘱咐完后,他举步向门外走去,青色氅衣消失在明亮的秋光里。

      他人一走,安济坊内压抑的嗡嗡声顿时响了起来。

      “李副使真是为漕运防疫而来?”一个学徒小声问。

      “防疫怎的专查砚青医师跟前那几味药?”另一个掩嘴笑,“怕是项庄舞剑吧……”

      “可砚医师好像真不理人啊,李大人方才那样子,瞧着怪……”

      “啧,这官家儿郎关心人,都这般弯弯绕绕的么?”

      陈沅早已蹭到言幼微身边,眼波流转:“哎哟,咱们李副使心系漕务,连防疫药材都要亲自验看,还非得验到某人身后的柜子!广藿香香醇,苍术对症……”

      “啧啧,这话是说药呢,还是说人呢?”

      言幼微耳根微热,手下研磨药材的力道稍稍重了些:“休得胡言。他职责所在,查验仔细些有何奇怪。”

      “职责所在需要特意告诉你药材好坏?”陈沅笑里满是八卦,“我看李大人那样子,分明是寻个由头过来,想跟你搭话,又拉不下脸,只好对着药材品头论足,指望着你接个茬儿呢!”

      “结果某人呀,心比那苍术还‘燥’还硬!”

      周饴也忍不住莞尔,温言道:“李大人方才问及的几味药材,有两味与你们昨日查看那问题药渣中的品类有涉,且问及来源,确是用心了。”

      言幼微研磨的动作一顿。他留意到那药渣是巧合,还是他也想到了从药材流通追查的可能?甚至可能联想到与漕运相关的私货渠道?

      这一番下来,她心中那点气闷,不知不觉散了些,一丝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并非不理会她的想法,只是他的关切与考量,总是包裹在层层的公务与谨慎之下,如此隐晦,又如此笨拙。

      陈沅还在叽叽喳喳地复述李棠春每一个动作和眼神,坊内其他人也时不时投来善意或好奇的笑意。言幼微在好友的打趣和满屋若有若无的“吃瓜”目光中,脸上终是飞上一抹薄红。

      她低头,看着研钵中被碾成细末的药材,那清冷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或许今晚回去,该换个方式,再与他谈一谈杭州之行?

      或者,从他今日提及的“漕运防疫”与药材来源中,是否能找到更自然的南下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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