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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试探 ...


  •   那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室内凝滞的气氛。

      江浸月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恢复平稳。她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面向太妃的姿势,只是眼睫低垂,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掀起,沈寒霜款步而入。她今日换了一身绯色宫装,比那日的红衣更显庄重,却也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唯有唇上那抹朱红,鲜艳得有些刺目。她先是向太妃行了个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随后才像是刚看到江浸月一般,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她,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

      “江大夫也在。”她语气平淡,仿佛那夜在济世堂的纠缠从未发生。

      太妃见到她,脸上的严厉神色缓和了些,招了招手:“霜儿来了。正好,江大夫正在给哀家瞧病,说是什么……沾染了不洁之物。”

      沈寒霜走到榻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丫鬟手中的团扇,亲自为太妃轻轻打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江浸月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哦?不洁之物?不知江大夫所指为何?”她唇角微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祖母深居简出,饮食起居皆有定例,何来不洁之物?”

      压力瞬间给到了江浸月。

      她感受到两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是太妃探究的、带着威压的视线,另一道则是沈寒霜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目光。她心中明了,沈寒霜这是在提醒她,亦或是在警告她——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回郡主,”江浸月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民女所指,并非寻常污秽。有时久居室内,空气流通不畅,或是接触了某些特定的花草、香料,体质敏感者亦可能产生不适,扰乱了气血运行,呈现出类似病症。太妃脉象虚浮中带涩,确有外邪侵扰之象。”

      她巧妙地避开了“毒”字,将原因引向环境因素。这既回应了太妃的疑问,又没有触及那最危险的禁区。

      沈寒霜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松缓,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转向太妃,语气带上了几分娇嗔:“祖母,孙儿就说您这屋子整日门窗紧闭,药味熏人,久了难免气闷。不如明日让她们多开窗通通风,再将院里那几株夜来香移走,那花香浓郁,闻久了确实头晕。”

      太妃闻言,皱了皱眉,似乎对移走心爱的花有些不愿,但看着沈寒霜关切的眼神,终究是叹了口气:“就依你。只是这病……”

      “祖母宽心,”沈寒霜接过话头,笑容温婉,“江大夫医术精湛,既然看出了症结,想必自有调理之法。不如就请江大夫开个方子,先调理着看看?”

      她三言两语,便将“诊断中毒”的风险,化解成了“环境调理”和“寻常诊治”。江浸月心中凛然,沈寒霜对王府内部的暗流,显然知之甚深,并且,她在刻意地将自己从这潭浑水中摘出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既然如此,”太妃似乎也被说服了,看向江浸月,“那就有劳江大夫开方吧。”

      “是。”江浸月应下,走到桌案前。丫鬟早已备好笔墨。

      她提起笔,略一沉吟。太妃体内若有毒,绝非普通方剂可解,贸然用药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加速毒性发作。当务之急,是先固本培元,增强太妃自身的抵御能力,同时……设法查清毒物来源。

      笔尖落下,她开的是一剂中正平和的扶正祛邪方,以黄芪、党参补气,当归、熟地养血,佐以少量茯苓、远志宁心安神,皆是温补之药,看似对症,却又不会与可能存在的毒性产生剧烈冲突。只是在最后一味药引上,她斟酌片刻,写下了“莲子心”。

      莲子心,味苦性寒,清心去热,解毒安神。用量极轻,混在大队温补药中并不起眼,但若体内真有热毒(如紫魇萝之毒便属热毒),这一点莲子心便能如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引动些许反应,便于她后续观察。

      写完方子,她双手呈上。

      太妃粗略看了一眼,便交给身旁的嬷嬷:“按方抓药吧。”她又看向江浸月,神色缓和了些,“江大夫费心了。哀家倦了,你且退下吧。孙公公,替哀家送送江大夫,诊金加倍。”

      “谢太妃。”江浸月行礼告退。

      孙内侍应声上前,依旧带着那程式化的笑容:“江大夫,请。”

      自始至终,沈寒霜没有再看她一眼,只专注地替太妃打着扇,低声说着什么逗趣的话,引得太妃露出些许笑意。仿佛江浸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完成了任务的大夫。

      江浸月随着孙内侍走出颐宁居,穿过那些曲折的回廊。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府的富贵与安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即将走到角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大夫留步!”

      江浸月回头,只见沈寒霜身边那个名唤挽翠的大丫鬟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挽翠福了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江大夫,郡主说,方才劳您费心诊治,这是郡主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她将锦盒递上。

      江浸月看着那锦盒,没有立刻去接。沈寒霜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还是这盒子里,又藏着什么讯息?

      孙内侍在一旁看着,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透着探究。

      江浸月知道,此刻若拒收,反倒显得刻意。她伸手接过锦盒,触手微沉:“多谢郡主厚赐。”

      挽翠见她收下,也不多言,再次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走出角门,坐上回程的马车,江浸月才轻轻打开了那个锦盒。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用上等徽墨刻成的墨锭,形制古朴,上面以极其精细的刀工刻着一幅《采药图》,山峦叠嶂,药童背负药篓,栩栩如生。墨锭旁,还有一小包用素白桑皮纸包好的东西,解开系绳,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花瓣,颜色暗紫,形状奇特。

      江浸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花瓣……虽已干枯,但其独特的五瓣星形和暗紫色泽,与她曾在父亲遗留的残破古籍中见过的“紫魇萝”图样,一般无二!

      沈寒霜竟然直接将这东西送到了她手上!她是疯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试探她是否认得此物?试探她与“紫魇萝”的关联?

      而那块墨锭……《采药图》……是在暗示她,线索与药材,或者说,与太医院有关?

      马车在济世堂门口停下。江浸月将锦盒紧紧抱在怀中,指尖冰凉。

      “江大夫,到了。”孙内侍的声音在外响起。

      江浸月定了定神,走下马车,向孙内侍道了谢,转身走进医馆。

      阿满早已等在门口,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江浸月摇摇头,将锦盒递给阿满,“放到我房里,任何人不得触碰。”

      “是。”阿满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小心地捧着盒子进去了。

      江浸月独自站在医馆大堂,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紫魇萝花瓣干枯诡异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太妃房中那混合了香料与药味的沉闷气息,以及沈寒霜那看似疏离、实则暗藏深意的眼神。

      王府一行,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太妃中毒,沈寒霜知情,却似乎在暗中调查,甚至不惜将她这个“旧人”拖下水。而沈寒霜送给她的这两样东西,既是线索,也是烫手的山芋。

      她抬头,望向书架顶端那个装着《青囊杂病论》的木盒。

      沈寒霜,你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而我,又该如何在这棋局中,为江家,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汇聚,隐隐有雷声滚过。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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