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照寒潭》胖胖的加菲猫

3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网罟

　　“蚀心散”的发现，如同在慈宁宫这片看似恢复平静的水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那幽蓝色的泡沫与刺鼻的腥甜气息，久久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驱之不散。沈寒霜的震怒并未持续太久，便迅速转化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缜密的行动力。内鬼的揪出，虽未直接指向幕后主使，却如同撕开了厚重幕布的一角，让她得以窥见其后那庞大而幽暗的冰山轮廓。

　　那名因私离岗位而让黑影有机可乘的小太监，在严刑拷问下，吐露了更多细节。他提到那黑影身形瘦小，动作却异常迅捷，翻越宫墙时如履平地，绝非普通宫人所能及。更重要的是，他隐约记得，那黑影离去时，腰间似乎佩戴着一枚样式奇特的、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腰牌，只是夜色太浓，未能看清具体纹样。

　　身形瘦小，身手矫健，持有特殊腰牌……这些特征，与之前那个在宫中假山石缝投放紫魇萝毒粉、后又消失无踪的司药司女官秀珠，何其相似！难道秀珠并未离宫，只是换了一种身份，依旧潜伏在暗处活动？亦或是，对方手下，豢养着一批具备类似特征的死士？

　　沈寒霜立刻调整了追查方向。她不再局限于司礼监旧人和司药司，而是将排查范围扩大到所有宫内机构，尤其是那些负责宫廷修缮、园林打理、乃至夜间巡逻的底层杂役部门。这些地方人员流动大，背景复杂，最容易藏污纳垢。她动用了埋藏更深的眼线，以核查人员名册、整肃宫规为名，开始秘密筛查所有符合“身形瘦小、身手敏捷”特征的宫人，并留意任何样式奇特的腰牌。

　　同时，她加强了对慈宁宫内部的掌控。所有饮食、药材、水源，皆设三重查验，由不同的人经手，互相监督。宫人轮值也重新安排，确保任何时段都有绝对可靠的心腹值守。她甚至亲自重新勘验了慈宁宫的各处出入口和可能潜入的路径，增设暗哨，布下机关，将这里打造成一个真正的铜墙铁壁。

　　江浸月则从另一个角度提供了助力。她仔细研究了那包“蚀心散”的粉末，发现其成分除了已知的剧毒之物和“黑砾石”矿物碱外，还掺杂了极少量的一种名为“幻蛛丝”的南疆奇异植物纤维。这种纤维本身无毒，但具有极强的吸附性和缓释性，能使得毒粉更容易附着在器物上，并在特定条件下（如遇水汽、或与某些药材接触）缓慢释放毒性，延长其危害时间。

　　“对方用毒，已臻化境。”江浸月对沈寒霜说道，语气凝重，“不仅精通药性相生相克，更善于利用外物特性，增强毒性、掩盖痕迹。这‘幻蛛丝’……据我所知，即便在南疆，也仅有靠近瘴气谷的几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懂得采集和使用。对方能弄到此物，其获取南疆秘药的渠道，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直接和隐秘。”

　　南疆秘药，特殊腰牌，宫内潜伏的死士……线索逐渐汇聚，指向一个更加庞大、组织严密的阴影。它不再仅仅是王振个人的党羽，而更像是一个盘踞在宫廷深处、经营多年、触角甚至可能延伸到帝国边陲的黑暗组织。

　　“看来，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条毒蛇，而是一张早已织就的巨大蛛网。”沈寒霜站在慈宁宫最高的阁楼上，眺望着层层叠叠的宫阙，目光锐利如鹰，“王振，或许只是这张网上一只比较肥大的虫子罢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对手的强大与隐秘，远超预期。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否则，一旦等他们缓过气来，或是察觉到危机，发动更猛烈的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转机出现在数日之后。

　　一名被沈寒霜安插在内务府负责核对宫中器物损耗名录的眼线，传来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近三个月来，西苑库房登记在册的、用于夜间巡逻照明所用的“鲛人油”火把，损耗数量异常偏高，远超往年同期。而负责领取和补充这些火把的，正是隶属于内务府、负责部分宫苑夜间值守的一支名为“夜枭卫”的杂役队伍。

　　“夜枭卫……”沈寒霜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这支队伍名声不显，主要负责一些偏僻宫苑的夜间巡逻和粗重杂役，人员构成复杂，多为罪臣之后或出身低微者，在宫中地位低下，极少引人注目。

　　但“鲛人油”火把……此物燃烧时火焰稳定明亮，且会散发出一种极淡的、类似于檀香的独特气息。这种气息，与那晚小太监描述的、疑似黑影腰牌上的“幽暗金属光泽”，以及江浸月提到的“幻蛛丝”可能携带的、某种用于防腐或增加韧性的特殊植物油脂气味……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沈寒霜心中形成。

　　她立刻下令，秘密监视“夜枭卫”的驻地及其成员的日常活动，尤其留意是否有身形瘦小、行动异常敏捷者，以及他们是否佩戴有特殊腰牌。

　　监视进行了两日，并无明显异常。“夜枭卫”成员大多身形普通，行动也与寻常杂役无异。就在沈寒霜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负责监视的侍卫传回了一个关键信息：一名负责监视的侍卫，在一次“夜枭卫”成员集体前往澡堂沐浴时，偶然瞥见其中一名身材格外矮小瘦削的成员，在脱下外衣的瞬间，其贴身内衫的领口内侧，似乎绣着一个极其模糊的、暗红色的诡异图案，形状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怪鸟！

　　暗红色怪鸟图案！

　　沈寒霜瞬间想起了李文渊之前提供的卷宗中，关于那个暴毙钱内侍的记载！钱内侍生前，似乎就极其偏爱收集各种带有鸟类纹样的器物！而这暗红色的怪鸟图案，是否就是他们组织的标记？

　　“盯紧那个人！”沈寒霜立刻下令，“查清他的所有底细！但切勿打草惊蛇！”

　　很快，关于那名瘦小成员的信息被汇总上来。此人名叫“乌梢”，入“夜枭卫”不足两年，平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据说身手极好，尤其擅长攀爬。其来历不明，档案记载模糊，只说是南边逃难来的孤儿。

　　乌梢……怪鸟图案……身手敏捷……南边来历……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他！

　　沈寒霜决定，不再等待。她要以乌梢为突破口，撕开这张巨网！

　　她精心设计了一个计划。利用一次“夜枭卫”负责夜间搬运一批御赐绸缎前往某处闲置宫苑存放的机会，故意制造一点“意外”，比如让运送绸缎的车辆在途经一处相对僻静、且靠近宫墙的甬道时，“意外”损坏一个轮子，迫使队伍暂时停留修理。而乌梢，因其“身手好”，很可能被派去附近寻找工具或协助。

　　届时，早已埋伏在暗处的侍卫，将趁机将其制服，秘密带回审讯！

　　计划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夜，月色朦胧，秋风萧瑟。运送绸缎的队伍果然在预定地点发生了“意外”。领队的太监骂咧咧地指挥着众人，乌梢果然被指派去附近寻找可用的木料垫车轮。就在他独自一人走入甬道旁一片茂密的竹林时，数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嘴、锁喉、捆绑，动作干净利落，未发出任何大的声响，便将乌梢拖入了竹林深处早已准备好的隐蔽地窖之中。

　　地窖内，灯火通明。乌梢被牢牢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破布，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惊惧与凶狠的光芒。

　　沈寒霜并未亲自审讯，她坐镇慈宁宫，听着侍卫统领的实时回报。

　　起初，乌梢极其顽固，无论侍卫如何威逼利诱，皆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审讯者。

　　直到侍卫统领拿出了那枚仿照小太监描述打造的、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腰牌模型，以及一幅根据江浸月描述绘制的、暗红色怪鸟的图案，放在他眼前。

　　“乌梢，或者说……‘赤隼’？”侍卫统领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你们组织的标记，还有这腰牌，你不会不认识吧？秀珠已经落网，你以为你还能藏多久？”

　　听到“秀珠”和“赤隼”这两个名字，乌梢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虽然极其短暂，却被紧紧盯着他的侍卫统领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我们没找错人。”侍卫统领冷笑一声，逼近一步，“说！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受何人指使？潜伏宫中意欲何为？太妃娘娘几次三番遇险，是否皆是你们所为？！”

　　乌梢死死咬着塞口的破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依旧不肯开口。

　　侍卫统领不再废话，对旁边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上前，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听说你们南疆人，最懂得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折磨人。”侍卫统领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巧了，我们这儿，也有几位从南边来的兄弟，懂得一些伺候人的法子。你是想尝尝‘万蚁噬心’的滋味，还是试试‘钻骨蛆’的厉害？”

　　随着他的话语，那名手持银针的侍卫，将针尖缓缓移向乌梢的耳后某处穴位。那里，是人体痛觉最为敏锐的区域之一。

　　乌梢的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闪着寒光的针尖，额头上青筋暴起，终于，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他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表示愿意合作的呜咽声！

　　侍卫统领示意停下动作，扯掉了他口中的破布。

　　乌梢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抬起头，看着侍卫统领，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嘶哑着开口：

　　“我……我说……我们是‘赤隼’……是……是‘主人’培养的死士……”

　　“主人是谁？”侍卫统领厉声追问。

　　“我……我不知道……”乌梢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只通过单线联系……每次任务，都会有人将指令和所需物品，放在指定的地方……我从没见过‘主人’的真面目……”

　　“联络人是谁？指令放在何处？”

　　“联络人……代号‘鹞子’……每次都不一样，有时是太监，有时是宫女……指令……通常放在西苑废弃的‘听雨楼’二楼，第三块地砖之下……”

　　“太妃娘娘中毒之事，可是你们所为？”

　　“是……是的……香毒、花毒、还有这次的‘蚀心散’……都是‘主人’下令……秀珠姐……秀珠负责宫内传递消息和部分行动……我……我主要负责外围接应和……和一些需要身手的事情……”

　　“目的何在？为何屡次谋害太妃？”

　　“我……我真的不知道……‘主人’只下令行事……从不说原因……我们……我们只管完成任务……”

　　乌梢断断续续地交代着，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虽然依旧未能触及最核心的“主人”身份，但“赤隼”这个组织的存在，其运作模式，以及部分行动细节，已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沈寒霜在慈宁宫听着侍卫统领的回报，脸色阴沉如水。

　　“赤隼”……原来如此。一个潜伏在宫廷阴影中的、由神秘“主人”操控的死士组织。王振或许曾是他们的合作者或利用对象，但绝非核心。他们的目标明确而执着——就是要置太妃于死地！

　　为什么？太妃久居深宫，不同政事，与人为善，为何会招致如此处心积虑、不死不休的谋杀？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沈寒霜感到一阵寒意。她意识到，自己掀开的，或许不仅仅是权力倾轧的冰山一角，更可能牵扯到某些尘封已久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宫廷秘辛。

　　网已收紧，抓住了“赤隼”这只爪牙。

　　但撒网的“主人”，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将更加凶险，更加接近那黑暗的核心。

　　她看了一眼内殿方向，那里，江浸月或许正守着昏睡的祖母。她们都被卷入了这张巨大的、充满杀机的罗网之中。

　　无处可逃，唯有……破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