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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骤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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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骤雨
司礼监文书房方向的火光,即便隔着重重宫墙,也能看到天际被染成的那一片不祥的橘红。呼喊声、奔跑声、铜锣声、水桶碰撞声……各种混乱的声响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原本秩序井然的宫廷里猛烈炸开,打破了清晨虚假的宁静,也彻底搅乱了慈宁宫内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脆弱平衡。
张明德等御医早已顾不上探究江浸月的银针和太妃的“奇迹”,如同被火烧了尾巴般,惊慌失措地冲出了慈宁宫,朝着那起火的方向奔去。对他们而言,司礼监文书房失火,远比一位年老太妃的病情更牵动神经,那里牵扯着太多人的身家性命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殿内转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江浸月、几名面色发白、强作镇定的嬷嬷,以及榻上对外界巨变一无所知的太妃。空气中那股清雅的安神香,似乎也被从窗外涌入的、带着焦糊气息的风吹散,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喧嚣。
江浸月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套家传银针,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质问:沈寒霜怎么样了?这把火,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还是出了意外?如此大的动静,王振会作何反应?
那名最后离去御医怨毒而不甘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身份……恐怕藏不住了。王振那边,定然已经将“江浸月”这个名字,与五年前那桩太医院旧案联系了起来。这把火,烧掉了文书房,也彻底烧掉了她隐藏在“月奴”这个身份下的最后屏障。
“姑娘……”一名嬷嬷上前,声音带着颤抖,“外面乱得很,我们……”
“紧闭宫门,所有人不得出入!”江浸月迅速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守好太妃娘娘,无论外面发生何事,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开门!”
“是!”嬷嬷们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立刻依言行事,将慈宁宫的大门从内牢牢闩上,又搬来重物抵住。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混乱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面的救火喧嚣声似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靴踏宫砖的整齐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沉重而充满压迫感,最终停在了慈宁宫门外!
“咚!咚!咚!” 沉重的砸门声响起,如同催命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开门!奉旨查宫!速开宫门!” 门外传来厉声呵斥,声音洪亮,带着军伍的煞气。
殿内众人脸色骤变。奉旨查宫?在这等混乱之时?
江浸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绝非普通的巡查。她示意嬷嬷们稳住,自己走到门后,隔着门板沉声问道:“门外是何人?太妃娘娘正在静养,受不得惊扰!”
“吾等乃金吾卫,奉圣上口谕,清查各宫,以防宵小趁乱作祟!速开宫门,否则以抗旨论处!”门外的声音毫不客气,带着刀锋般的冷硬。
金吾卫!天子亲军!竟然动用了金吾卫!看来这把火,真的将天捅破了!
江浸月脑中飞速旋转。抗旨是死罪,开门……恐怕更是羊入虎口。太妃尚在恢复期,若受冲击,后果不堪设想。沈寒霜此刻在哪里?她能否赶来?
“公公,诸位将军,”江浸月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太妃娘娘凤体违和,刚刚睡下,实在不宜打扰。可否容奴婢先行禀告……”
“啰嗦什么!开门!”门外显然已经不耐烦,砸门声更加猛烈,甚至能听到刀鞘撞击门板的声音,“再不开门,便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谋逆!好大的帽子!
江浸月知道,再拖延下去,对方真的会破门而入。她回头看了一眼内殿方向,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惊扰太妃!
她对守在门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退后,然后,深吸一口气,亲手缓缓拉开了沉重的门闩。
“吱呀——”宫门开启。
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队全身披甲、手持利刃的金吾卫士兵,为首一人身着明光铠,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扫视进来,正是金吾卫中郎将赵贲。而在赵贲身旁,赫然站着去而复返的太医院院判张明德,以及……那个之前追问银针的中年御医!张明德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眼神躲闪,而那中年御医,则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目光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内的江浸月。
“搜!”赵贲根本不看江浸月,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如狼似虎般便要涌入。
“将军且慢!”江浸月横跨一步,挡在门前,尽管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自镇定,“太妃娘娘在内静养,受不得刀兵之气。将军奉旨查宫,奴婢不敢阻拦,但请将军约束部下,动作放轻,莫要惊了凤驾!”
赵贲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刮过江浸月的脸:“本将自有分寸!让开!”他一把推开江浸月,带着士兵径直闯入。
士兵们迅速散开,开始在各处翻查,动作虽不如之前王振手下那般粗暴,但那冰冷的甲胄和森然的兵刃,依旧让整个慈宁宫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张明德和那名中年御医则紧紧跟在赵贲身后,目光不断在殿内扫视,最终,再次落在了江浸月身上。
“赵将军,”那中年御医忽然开口,声音尖细,指着江浸月,“此女身份可疑!下官怀疑她与五年前太医院一桩旧案有关,乃是钦犯之女,化名潜入宫中,图谋不轨!太妃娘娘此番病重又蹊跷康复,恐怕也与此女脱不了干系!”
终于图穷匕见!
所有的矛头,瞬间指向了江浸月!
赵贲锐利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浸月脸上,带着审视与杀意:“哦?钦犯之女?你可有证据?”
“证据在此!”那中年御医从袖中掏出一卷发黄的纸卷,展开,上面赫然画着一幅人像,虽笔墨简单,但那眉眼轮廓,与江浸月竟有七八分相似!旁边还有几行小字,隐约可见“江正衍”、“女”、“浸月”等字样!“此乃当年刑部存档的画像!下官也是偶然翻阅旧档所得!此女化名月奴,潜伏在靖安郡主身边,定有所图!郡主年幼,恐被其蒙蔽!”
江浸月看着那幅画像,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父亲……那是父亲案卷中的画像!他们果然查到了!
张明德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江浸月,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早已知情,甚至可能参与了此事。
赵贲接过画像,对比着江浸月的脸,眼神越来越冷。“江浸月?”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宣判,“你还有何话说?”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士兵的目光都如同利箭般射向江浸月。那几名嬷嬷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江浸月站在原地,面对着千夫所指,面对着冰冷的刀锋和足以将她置于死地的“证据”,心脏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抬起眼,目光清冽,毫无畏惧地迎上赵贲审视的眼神:“将军明鉴,奴婢不知何为钦犯之女,更不知此画像从何而来。奴婢名唤月奴,乃是郡主从南边带回的医女,只因略通医术,奉命照料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康复,全赖郡主孝心感天,与奴婢何干?仅凭一幅不知真伪的陈旧画像,便要定奴婢之罪,未免太过儿戏!”
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不仅自己性命不保,更会连累沈寒霜,坐实她“包庇钦犯”的罪名,甚至可能让刚刚好转的太妃再次陷入险境!
“巧言令色!”那中年御医尖声道,“若非你做贼心虚,为何要化名潜入?太妃娘娘病重多日,御医束手无策,为何你一來便出现转机?定是你用了什么邪门手段!”
“大人此言差矣。”江浸月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针锋相对的锐利,“奴婢若有邪门手段,太妃娘娘如今就该生龙活虎,而非依旧缠绵病榻!至于化名……奴婢出身微贱,入府为奴,用个寻常名字,有何不可?难道天下与画像相似之人,都是钦犯不成?大人如此急切定奴婢之罪,莫非是受了何人指使,欲借此事,行那不可告人之目的?!”
她言辞犀利,直接将矛头反指回去,暗示对方是受人指使,借题发挥!
“你……你血口喷人!”那中年御医气得脸色通红。
赵贲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江浸月的话不无道理,仅凭一幅旧画像,确实难以定案。而且牵扯到靖安郡主和刚刚苏醒的太妃,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搜查偏殿的士兵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东西:“将军,在偏殿杂物中发现此物!”
众人看去,那士兵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个制作粗糙的布偶,布偶身上扎满了银针,心口处贴着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模糊的生辰八字!——正是宫中最为忌讳的巫蛊之物!
“巫蛊!”张明德失声惊呼,脸色惨白。
那中年御医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指着江浸月厉声道:“证据确凿!果然是你这妖女!用巫蛊邪术诅咒太妃娘娘,方才导致娘娘之前病重!如今事情败露,还想狡辩!”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江浸月看着那凭空出现的布偶,心中一片冰冷。王振的手段,果然狠毒!不仅要坐实她的身份,更要给她扣上巫蛊诅咒的太妃的弥天大罪!这是要将她和沈寒霜,连同太妃,一并置于死地!
赵贲看着那布偶,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杀机毕露!巫蛊之术,乃是宫中最忌讳的大罪,无论真假,宁杀错,不放过!
“妖女!还有何话说?!拿下!”赵贲厉声下令。
几名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便要擒拿江浸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冽而充满威仪的冷喝,自宫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宫门处,沈寒霜不知何时已然赶到。她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发丝有些凌乱,脸颊上甚至沾染了些许烟灰,显然是从火场附近匆匆赶来。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如寒冰般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赵贲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赵将军,好大的威风!带着兵甲闯入我祖母寝宫,是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