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雪》扶摇昭昭

43、喜欢你

　　那一夜的冲突，像一道分水岭。

　　伊屠没有再问过云薇是否自愿的问题，但他周身那股刺芒却似乎软化了不少。

　　只是，另一种情绪，悄然绕上他的心头。

　　他又发现了一些的细节。

　　比如，云薇对他寝殿的熟悉程度。

　　她总能准确地从某个抽屉里找出他需要的东西，知道他将常用的匕首放在枕下，甚至能在他蹙眉时，就提前将他看的那份舆图调整到合适的角度。

　　这种熟稔，绝非一日之功。

　　一个念头钻入他的脑海：在过去的这一年多里。

　　他们……是如何相处的？

　　这个念头浸透了他所有的感官。

　　伊屠会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这间寝殿。

　　这里处处都留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窗边陶瓶里每日更换的梅枝。

　　书案一角摆放的精致香囊。

　　甚至那张宽大的、铺着厚重兽皮的床榻。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在那张床榻上停留。

　　他们……是睡在一起的吗？

　　这个想法让他喉头发紧，心脏又酸又胀。

　　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那个伊屠，占据了他无法感知、无法拥有的亲密过往。

　　这感觉糟糕透了。

　　这种无声的醋意，开始体现在他各种别扭的行为上。

　　云薇像往常一样，拿起一件中衣，想帮他换上。

　　伊屠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眼神闪烁，语气生硬：“我自己来。”

　　云薇愣了一下，看着他笨拙地与衣带搏斗，那副明明不熟练却偏要逞强的样子，心下了然。

　　她没有坚持，只是默默退到一旁，看着他。

　　等到伊屠终于歪歪扭扭地系好衣带，一抬头，却发现云薇正看着窗外，嘴角似乎类似于怀念的笑意？

　　她在想什么？

　　是在想那个他？

　　曾经是如何顺从地让她帮忙穿衣吗？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起，他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云薇回过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伊屠别开脸，闷声道：“没有。”心里却更加憋闷。她对他的关心，是不是也和对那个他一样？

　　膳房送来了炖得极烂的肉羹和清粥小菜。

　　伊屠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却迟迟不送入口中。他盯着那碗肉羹，忽然抬头，状似随意地问：“以前……我也吃这些？”

　　云薇正在为他布菜，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心中微涩。她点了点头：“你受伤时，胃口不好，御医说这些易消化。”

　　“哦。”伊屠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他……我是说，以前的我喜欢吃吗？”

　　云薇看着他这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轻声答：“起初也不喜欢，嫌味道太淡。”

　　“后来呢？”他立刻追问，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后来……”云薇想起他曾经一边皱着眉抱怨，一边在她无声的注视下，把药膳吃完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真实的暖意，“后来也就习惯了。”

　　她这抹真实而不设防的笑意，看在伊屠眼里，却成了对那个伊屠亲密。

　　他顿时觉得嘴里的粥变得索然无味，甚至带着一股酸气。他放下勺子，硬邦邦地说：“饱了。”

　　云薇看着几乎没动过的粥，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又在钻牛角尖了。

　　用完早膳他云薇殿中歇息，目光落在了那根鹰羽上。

　　他认得这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在乌苏，男子赠予女子鹰羽，意义非凡。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是谁送的？”他语气不善，带着所有物被他人觊觎的暴躁。

　　云薇正在煮茶，闻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她平静地回答：“是你送的。”

　　伊屠愣住了：“……我？”

　　“嗯。”云薇垂下眼，拨弄着小炉里的炭火，声音轻柔，“在你……受伤之前。”

　　是他自己送的？

　　荒谬！

　　凭什么送她这么意义重大的东西？

　　他们当时……已经到了可以互赠鹰羽的程度了吗？

　　他越想越气闷，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就想把那根鹰羽从瓶子里抽出来扔掉！

　　“伊屠！”云薇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

　　她的触碰让他身体一僵，动作停住了。

　　他回头，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别扭。

　　“这东西……丑。”他憋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蹩脚的理由，语气硬邦邦的，眼神却不敢看她。

　　云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微软。她轻轻放开他的手臂，没有去动那根鹰羽，只是轻声说：“我觉得很好看。”

　　伊屠：“……”

　　最让伊屠纠结和酸涩的，是关于触碰。

　　他开始渴望与云薇有更多的接触。

　　不仅仅是看着她，陪着她。

　　他想要更真实的触碰。

　　他会假装不经意地，在云薇递东西给他时，让指尖擦过她的手指。

　　那细微的、带着电流般的触感，会让他的心跳瞬间失衡，耳根发烫。

　　但紧接着，他就会想：那个他，是不是也曾这样触碰过她？

　　他们之间，是否有过更亲密的行为？

　　这个念头让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然后陷入更长久的沉默中。

　　不久，乌木前来向云薇禀报西境后续安抚事宜以及税制革新在几个小部落的初步推行情况。

　　伊屠也在场，他如今对政务表现出一种本能的好奇和关注，云薇也有意让他接触。

　　事情谈完，乌木准备告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云薇补充道：“王后，您之前吩咐寻的那位擅长修复古籍的晟朝匠人，已经有消息了，不日便能抵达王庭。王上……呃，就是王上之前也很看重那些从晟朝带来的书卷。”

　　乌木意识到失言，立刻噤声，有些尴尬地看了伊屠一眼。

　　伊屠的脸色，在听到“王上之前”四个字时，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乌木退下后，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云薇能感觉到伊屠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她试图打破沉默：“那些书有些破损了，所以……”

　　“你们经常一起看书？”伊屠突然打断她，声音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云薇怔住了，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知道他又钻进了牛角尖。“偶尔……”她斟酌着用词。

　　“偶尔？”伊屠猛地转过头，“在他的寝殿？还是你的？看着同样的书，讨论同样的问题？就像……就像现在这样？”

　　她走上前，想要安抚他：“伊屠，那都过去了……”

　　“过去？”伊屠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挥开她试图靠近的手，后退一步，“对你来说是过去了！对我呢？对我来说，那些都是空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你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怎么看待他的！”

　　不安和浓烈的醋意，终于彻底爆发。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般的颤抖，那双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脆弱的水光，直直地望着云薇，问出了那个他恐惧的问题：

　　“云薇，你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到底是谁？”

　　是现在这个一无所有、连记忆都失去的伊屠？

　　还是那个拥有过去、与她有着无数纠葛的乌苏王？

　　她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不顾他的轻微挣扎，主动伸出手，轻轻捧住了他紧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一字一句，清晰地，认真地，告诉他：

　　“伊屠，看着我。”

　　“我看到的，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

　　“是会跟我闹别扭、自己跟自己吃醋的你。”

　　“是受伤了会害怕、做噩梦会惊醒的你。”

　　“是别扭地送我小玉狼，又笨拙地想把它要回去的你。”

　　“是会因为一根鹰羽、一本书就生闷气的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笃定：

　　“我不知道过去生朝的伊屠是怎样的。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就在这里。而我……”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

　　“而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

　　所有的醋意、不安、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她喜欢……现在的他？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让他安心又悸动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确认：

　　“……真的？”

　　云薇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

　　她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听着他带着鼻音的疑问，心中软成一片。她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搏动，轻声回应：

　　“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