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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旧日 ...

  •   秦家雇的船自是宽敞舒适。自带厨子,自带仆役,完全就是一副踏青游玩的架势。

      船舱内,秦茗替南宫溯抽了一支签。不过按照规矩,需掷出三个圣杯,才能解签。可南宫溯连掷几回都是笑杯,还不依不饶想再来。

      秦茗微笑着摇头:“南宫姑娘,神明今日不愿与你说话呢,明日再来吧。”

      南宫溯不太乐意,秦茗又温言劝了几句。她转念想玩别的,秦茗却正色道这不是玩闹,须得心存敬畏。

      “你这小神婆,规矩也忒多了!”南宫溯有些恼了。

      秦茗见她发火,反而笑得更灿烂:“消消气,待我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你瞧。”

      “快些快些。”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摆弄卦盘,一个托腮瞧着,很是自得其乐。

      只可惜。月灼无福消受这般闲情。

      她晕船。

      只因她向来出行都是御剑飞行,哪经历过这种随波逐流、颠来倒去的滋味。这会儿她脸色发白,蔫蔫地靠着,连抬眼都费力,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季知临看在眼里,心口先是一紧,随即又想起她那套“互利之约”的说法,胸中那股说不清的酸涩感又翻涌上来。

      既然不是师徒,也算不上朋友,又何必凑上去关怀?倒显得自作多情。

      季知临转身走到南宫溯身旁,拽了拽对方的袖子,朝月灼那儿使了个眼色。

      “哦......等会儿”南宫溯却懒洋洋歪在榻上,正看秦茗摆弄卦盘,眼皮都懒得抬。

      秦茗停了手,“怎么了?”

      “你别停呀,继续。”南宫溯心思全在卦盘上。

      季知临见她不动,又用力扯了下她的袖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南宫溯被拽得身子一歪,这才咕哝道:“阿临,带你师尊去船头,吹吹风透透气便好。”

      一听“师尊”两个字,季知临立刻就炸了。她别过脸,声音闷闷的:“说了多少次了,她不是我的师尊,我也不是她的徒儿,我们是互惠互利,不是师徒之谊。”

      说话时,她故意去瞧月灼的脸色。只见那人侧着脸,看不清神情,只是似乎将头低下去些。

      “啧......”南宫溯抱怨道:“这么别扭可不像你啊,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季知临被她一说,像是突然醒过来。是啊,再怎么说月灼也是与我同行之人,我怎能这般斤斤计较?奇怪了......

      最后她还是尴尴尬尬地,走到月灼身边,伸手虚虚一扶:“......去船头吧。”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江风清冽,吹了一会儿,月灼晕船的难受劲儿总算缓和了些。

      她靠在船边,伸出手,掠过下面流淌的江水,眼睛里映着水光,忽明忽暗地跳动。

      静了片刻,她轻声问:“那日,我所说的互利之约,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季知临:“......”

      “我......”向来牙尖嘴利的她,竟半个字也接不上。

      沉默在江风中蔓延。最后,她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月灼直起身,眼神里有些许落寞。“我师尊,”她顿了顿,“便是这样对我说的。”

      季知临一怔:冷不丁的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是在向我解释吗?

      月灼望向远方,白衣在风中猎猎纷飞。“她曾说,人与人之间,到了最后,唯有离别。”

      她顿了顿,“我问她:‘师尊与我也会如此吗?’她点了点头。”

      “你师尊未免也太冷情了。”季知临不由得蹙眉,心想难怪教出这般性子的人。

      “或许吧。”月灼神色恍惚,“后来......她确实离开了我,就在我十七岁那年。”

      “和我一般大......”季知临心头一颤。这是月灼第一次提及过往,她忍不住追问:“后来呢?你就......飞升了?”

      月灼摇头,语声缓而淡:“后来下山游历,三年后,得遇机缘。”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投向悠远的江面,仿佛在思量接下来的话该从何说起。

      季知临屏息等着,不敢催促。

      “十六年前的某夜,”月灼终于继续,“我做了个梦。梦中神明赠我一枚仙果,名唤‘愿灵果’,说许下任何愿望皆可成真。次日醒来,怀中果然多了一枚果子。”

      季知临听到这里,两眼放光:“世间竟真有这般奇事!所以你许愿飞升,然后便——”

      “不。”月灼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我许下的愿望是......”

      江风忽然转急。

      “我想解脱。”

      季知临呼吸一滞。

      千万人苦求飞升而不得,眼前这人只求解脱,却反得了通天之路。

      “那......后来呢。”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记不清了。”月灼眼神空茫,“只知出了意外,心神俱震,便失败了。”

      季知临忽地想起,暖神玉寄存之时,正是十六年前,月灼飞升那年,于是便问这其中有什么牵连。

      “我自幼患一种怪疾,心神不宁时,周身便会自结寒冰。”月灼淡淡道,“后来师尊赠我暖神玉,才得如常人。”

      “这玉我一直随身携带。飞升失败后,遭人追杀。我逃至蜀地,自知在劫难逃,便取下暖神玉,存于那间钱庄。那凡俗之地毫无灵气,反能遮掩踪迹。之后,我便遁入飞云山深处,借体内失控的寒疾,主动沉眠冰封。如此,才逃过一劫。”

      季知临听得心头发紧:“仙君可还记得被何人所害?”

      “不记得了。”

      “那怎么报仇?你得想起来啊!”

      “报仇?”月灼轻轻重复,“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江面开阔,水天一色。她的身影是如此寂寥,仿佛随时会化入这片苍茫里。

      季知临忽然觉得,月灼的那句“我想解脱”,或许从未真正实现过。

      ......

      夜深人静,一弯冷月悬于江上。

      季知临独自坐在船头,望着粼粼波光出神。她想了很多,想月灼究竟遭遇了什么,竟要靠自我冰封来躲避。想她这十六年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若是有意识,一日日感受时光流逝却动弹不得,那岂不是太苦了。想她的故人是否还会想起她,十六年过去,她容颜未改,而当年同龄之人,或许早已有了细纹...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越想越远。

      罢了,这是难得的平静时光,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正恍惚间,一只枭鸟破开夜色,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至,稳稳落在她肩头。

      季知临从沉思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眼中漾开笑意。

      枭鸟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口吐人言,正是她母亲的声音:“临儿,那寻灵盘可还管用?”

      季知临轻抚着枭鸟的羽毛,笑吟吟道:“虽中途失灵过几回,但终究不负所望,找到了仙缘。母亲你知道吗,那可是芜琼仙君,她竟然尚在人间。”

      枭鸟发出一声低鸣,似在轻笑:“早同你说过,那可是魔市的尖货,只要跟着它走,定能找到你的仙缘。”

      “还要多亏了母亲的支持!”季知临语带感激。当初全魔窟愕然于少主要去修仙,唯有魔主一人力排众议。

      枭鸟沉默片刻,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既是你的道,娘自然陪你走。务必跟着芜琼仙君潜心修习,与她好好相处。若你当真能成为仙魔同修第一人,也算是打开了新局面,开辟了新天地。”

      季知临拍拍胸口:“母亲,你就放心吧!”

      “如此,甚好。”语毕,枭鸟旋即振翅而起,没入夜色。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南宫溯幽幽的声音:“半夜不睡,在这儿装神弄鬼?”

      她踱步过来,望了望枭鸟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月灼那间已无灯火的舱房,想到秦茗也没了动静,现在只剩下她和季知临醒着。

      “魔主大人又用枭鸟给你传话了?三天两头一次,你们母女俩也不嫌腻歪。”

      季知临挑眉笑道:“怎么,你羡慕啊?话说回来,南宫谷主近来可有关心过你?”

      “哼。”南宫溯别过脸去,“她不来烦我,那是再好不过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快活得很。”

      “你......似乎很讨厌南宫谷主?”季知临望向她,眼中带着忧色。

      “若你有这样一位母亲,你也会讨厌的。”南宫溯低头抠着手指,像是陷进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中。

      季知临不解,在她印象里南宫谷主虽对南宫溯严苛,但并不坏。“为何这么讨厌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

      南宫溯抠着手指的动作停了。

      她静了片刻,抬眼看过来时,神色黯然如鬼影:

      “有一个人,曾在自己的孩子仅有十岁时,逼着她看一具尸体从鲜活到腐烂、再到枯骨的全过程,如果这也算母亲的话,我宁愿没有。”

      森森寒意爬上季知临的脊背,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话来:“我不懂岐黄之术,也许......这是你们鬼医谷的童子功吧......”

      “你当然不懂。”南宫溯抬眼看她,神色依旧很淡,“你只需知道,我讨厌她,她也不喜欢我。这就够了。”

      夜风带着水汽,吹散了方才的沉郁。船头上只剩两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季知临看着南宫溯的侧脸,那惯常的桀骜褪去后,竟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茫然。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安慰?她与南宫溯之间,从来只有插科打诨,何曾有过这般触及心底的时刻。探究?那无疑是更深的冒犯。

      最终,她只是学着南宫溯平时的样子,试图让语调轻松些,却还是透出笨拙的生硬:

      “喂,别在这儿吹风了,当心着凉。这船上除了你,可再没有大夫了。”

      南宫溯回过神来,迅速将那点茫然收起,换上惯有的讥诮:“哟,知道关心人了?”

      她伸了个懒腰,“我困了。你也早点歇着,别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被你那‘互利之约’的仙君嫌弃。”

      说完,她也不等季知临反应,摆摆手,自顾自钻进船舱去了。

      季知临独自又在船头站了片刻,心绪纷杂。月灼的冰封过往,南宫溯的残酷童年,还有母亲用枭鸟传来的嘱托......这些碎片同时在她脑海里搅动。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求仙之路,似乎无意中踏入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她转身回舱,路过月灼的舱房时,脚步不由放轻。门缝下并无光亮,想是早已歇下。秦茗那间也静悄悄的,只有南宫溯的舱内还隐约传来一点辗转反侧的声响。

      季知临在自己的榻上翻来覆去,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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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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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