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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对流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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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动车子前,裴季夏先通过了闻雪的好友申请。闻雪的昵称是一朵飘着雪花的云的emoji,头像是张挺抽象的画。裴季夏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理解这种前卫的画风究竟在表达什么。
后视镜里划过一道横贯天空的闪电。
接下来整整一周,雨下得跟那张画的笔触一样凌乱。
暴雨会干扰感官,很不利于哨兵作战。但赶在裂生界转移之前,第七军硬生生地把地图上的那片红色压制住了。
闻雪在中线上一个临时的医疗站,忙得昏天黑地。这个站点不大,却异常拥挤。医协来的人相当于外援,除去轮换到医院的几天,其他时间都是哪忙去哪,完全不得空闲。
不仅如此,由于主要港口受到影响,物资的流入量锐减。协调了几天,仍有将近三成的药品得不到补充。廖北海挂断电话的时候,差点就要骂人了。
好在,伤亡的高峰期似乎就要过去了。
站里,廖北海正为一位负伤的向导包扎。不远处传来重型炮的巨大轰鸣,廖北海和他的精神体同时被吓得一震。
向导没忍住笑了。他算是个老兵了,年轻时在第三军,没少见大世面。廖北海给他清创时,他随口提起从前的战友,语气既怀念又遗憾:
“老张退役得早,跟我也是好久没联系了。想不到啊,人居然走了……”
闻雪在他旁边,熟练地徒手掰开三瓶安瓿。炮击声再次响起,几秒后,传来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大地在雨中震响。老兵说:“这是最后一头了。”
裂生界中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异兽,梼杌是海述的这批裂生界里最常见的一种。重型火炮一般用于给这种巨大的异兽最后一击。
一位负伤的哨兵在持续的噪声中开始焦躁,闻雪利落地给他推进一针。哨兵有些茫然地问:“要结束了吗?”
闻雪说:“要结束了。”
哨兵年轻的脸上一瞬间露出苦苦掩饰的疲态。闻雪拍了拍他的肩膀。
苍鹰落回肩头,裴季夏看着最后那头异兽倒地。北线还没传回消息,他挨个确认了队员的状态,思考是否需要申请去北线支援。
时间不早了,昏沉的天色更加地暗下去。
就在此时,风向突然变了。诡谲的劲风吹斜了雨丝——裂生界毫无征兆地转移了。一头巨大的梼杌从狰狞裂口中显现,目测将近20米高,已然超过了海述的大部分民房。
驾驶位上,何沐骂了一句,当即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冲出去。海述人有种天生的过度松弛感,即使在战火之中,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家乡,只是集中到了岛屿最中心的应急集散区。
而这道新的裂生界距离民众的聚集区域实在太近了。
最佳作战距离内只有他们一队,裴季夏迅速往嘴里扔了两颗药丸,稍稍安抚了往他脸上狂抖水珠的鹰。第二头梼杌也迈出了裂生界,向居民区逼近。
后座上,年长的队员程再序问他:“小裴,你怎么样?”
“没事,”裴季夏说,“程哥,联系警方协助,后面这头交给你们了。”
程再序回道:“明白。叶宵,你来主攻。”
女哨兵叶宵爽快应道:“没问题!”
她的精神体是一头不列颠哥伦比亚狼,威风凛凛,早已蓄势待发。
越野车打了个大弯,直接横拦在梼杌面前。车窗开着,苍鹰直冲天际,抢先引走梼杌的注意。同时,裴季夏拔枪瞄准,一枪命中巨兽的左眼。
梼杌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天色暗了,雨幕之中,凶兽的身形像数座阴森可怖的小山。
苍鹰灵巧地回旋半圈,跟随裴季夏振翅向楼后飞去。在它身后,何沐的游隼已经就位,接替它攻击梼杌的右眼。
最先出现的梼杌已经近在咫尺,苍鹰的速度极快,即使在并不适宜的天气下,裴季夏也自信能够截住横冲直撞的巨兽。
然而,就在他绕过一截矮墙,准备彻底占据主动时,却发现不远处一幢小楼的天台上,赫然站着一个人。
冷雨之中,那人并未穿着第七军的制式雨衣,身形几乎隐藏在阴影间。
裴季夏余光扫到他的刹那,看见对方抬起右手的动作。
他条件反射地向一侧闪躲。下一秒,子弹正中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把静音手枪,大雨之中,几乎听不见枪声。
裴季夏背靠矮墙,冷眼看着子弹在地面溅起火花。对方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蝙蝠群骤然铺展开,发出尖细的叫声。
夜幕之下,翼手目精神体的身影成群结队,幽灵一般。
与凶兽战斗比与人战斗要简单太多,因为和人比的不只是火力,还要比较头脑、情报与技巧。裴季夏对对方一无所知,可他确信对方了解自己,并且已经利用这场干扰视线的暴雨,抢占了先机。
而蝙蝠并不依靠视力定位,在环境优势下,一时间竟与苍鹰难分敌手。
裴季夏没有体力和精神力打消耗战,他寻了处位置合适的掩体,暂时停下攻击,观察对方的动向。
另一侧,梼杌不断前进,再有半分钟,就将进入居民区的红线。裴季夏迟疑了一瞬,便做出了选择。他从遮障后闪身出来,以最万无一失的角度,瞄准梼杌的脖颈。
子弹深深嵌入梼杌颈侧。下一秒,万竿青竹拔地而起,将他视线内的巨兽尽数吞没。
与此同时,屋顶上那人也举起了枪。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即使作为S级哨兵,也难以准确判断对方的行动。他选了另一边,就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硝烟的气息在雨中炸开。
半空中,苍鹰竟发出高亢的、代表安全的鸣叫。透过瞄准镜,裴季夏惊愕地看见黑衣枪手慢慢滑倒在地。
有人从身后,一刀贯穿了他的心脏。
蝙蝠群悄无声息地融作碎片。裴季夏隔着瓢泼雨幕,与那人对视。挺瘦小的一个人影,似乎能被风和雨撕碎,却又如鬼魅一般,森森然立在那里。
能穿过肋骨间隙,准确命中心脏,应该是有些战场经验的,但不太多。因为他没有立刻寻找掩体,只是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一道闪电点亮天空,这一回,裴季夏看清了鬼魅的脸。
闻雪抽出匕首,迅速补了一枪。他确认面前的人已经再无气息,才把手枪插回腰间。
方才他在远处,先注意到了不安分的蝙蝠群。暴雨之中,加上高强度工作,他眼睛几乎花了,但仍一眼认出空中那只矫健的苍鹰。
他独自靠近了,望见天台上黑衣的哨兵。那人在苦战之中,无暇注意到他。闻雪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仰头观察那群蝙蝠。它们行动极其敏捷,只在每次雷声响起的瞬间,似乎会有短暂的停顿。
闻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沿着楼梯上到楼顶。他把用惯了的匕首握在手里,敛着气息推开了露台的门。
他只有五成把握,但苍鹰已经显出疲态,裴季夏也不见人影。他不想再拖了。
雷声蓦地炸响,蝙蝠群如一片乌云凝滞在空中。闻雪迅速靠近那人,用尽全身力气,把匕首送进了他的心脏。
天地间又只剩杂乱的雨声。头顶的小兔晃了晃尾巴,想跳到地上。
“糖霜,”闻雪阻止它,“不许跳,地上好脏。”
糖霜不理他,轻盈地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地。
脚边的尸体躺在水洼之中,手指还搭在扳机上。闻雪知道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在近身一对一的情况下,想要压制自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军医配发的半自动手枪性能有限,他的枪法也实在不准。机会难得,闪电亮起的一瞬,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顺手的方式。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早已会做这种最基础的选择题。
对方毕竟是哨兵,最后一瞬间,其实也察觉到了。但刀刃已深入皮肉,直穿心脏。闻雪想,对裴季夏下死手的人,值得自己这一刀。
他垂下眼睛,凝神盯了盯。那人手上是一把DP-09,在部队里并不多见,唯独在第二军的某些特种行动队中普及。
闻雪移开视线,心想道:更加值得了,最好再补上一枪。
这一会儿,裴季夏已经赶过来,把他从露台上拉走。苍鹰把糖霜从地上拎起来,兔子四条腿在空中扑腾着。
闻雪脸和头发全湿透了,刘海贴在额头上。裴季夏把他推到墙角,居高临下地反复打量,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我没事的,别这么惊讶,裴队长。”闻雪说,“我挺会干这种事,你知道的。”
裴季夏气得语塞。方才与人对峙,他怎么也算不上慌乱,可这会儿甚至有些后怕。闻雪于是收获了他长达一分钟的安全教育。
“好了好了,有你在前面拖着,他哪有余力注意到我。”闻雪安抚他,“我心里有数,别生气了。”
裴季夏闭嘴了,开始反思自己的语气是不是真的听起来很生气。闻雪一直盯着他沾满雨水和血迹的雨衣,他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就往后退了两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那件雨衣脱下来。
这一脱,闻雪看清了他小臂上的伤,就拽着他的手腕,重新把他拉近了,然后从自己的小医疗箱里翻出碘伏来。
裴季夏感觉自己整个脑袋唰地热起来。偏偏闻雪上完了药,还要仰起头来看他的眼睛,用这种效率不高的方式判断他的精神力正常与否。
药剂箱打开,里面一排西林瓶和针剂整齐码开。闻雪精准抽出一支淡红色针剂,问他:“医协最新的速效药,要打吗?”
考虑到患者信任度问题,此处略去不必要的研究者名字,比如自己。
裴季夏说:“没用的。”
有用的一直只有一种药,被闻雪当成筹码,不肯拿出来。裴季夏刚刚扫过一眼,不在药剂箱里。
闻雪充分尊重伤员意愿,把药箱“啪”地合上了。
一滴雨沿着他浅色的发丝滑落,继而顺着他的额头与脸颊往下流。流得裴季夏不敢再看他的脸。
苍鹰依旧紧抓着糖霜,默不作声地拍打翅膀。小兔脚不沾地,已经习惯了悬浮的感觉,挺悠闲地在空中晃荡。
车上,何沐跟叶宵兴奋地讨论着瞬息间便遮天蔽日的青竹。植物系哨兵不多见,强攻击型更是罕有,那青竹便是李司令的精神体。他亲自出手的阵仗,年轻队员们还是第一次见。
而一天之中,第三行动队不仅见识了这样的大场面,身边还有另一奇异现象正在进行中。
裴队长通常坐最前排,视野好。可今天居然陪一个小医生坐了后座,并且像被勾走了魂儿,时不时就要瞟人家一眼。
小医生看着挺好说话,人也温温柔柔,可一开口就不容忤逆:“晚上都去睡静音室。”
何沐试探着问:“那个,我有向导的……”
闻雪一边给他处理左手的伤口,一边无情下令:“一起去。”
何沐哭丧着脸闭了嘴。蹲静音室虽然有效,但实在无聊。他每次去都感觉自己像在坐牢,而且连放风时间都不配拥有。
越野停在医疗站门前,NF-817底盘高,闻雪跳下车的时候,裴季夏扶了把他的手臂。
车里,一群人和精神体头挨着头,看自家的闷葫芦队长跟小医生道别。
小医生仰着头,模样的确清秀,多半是个向导。可一车出色的哨兵,一路上也没见着人家的精神体,甚至没感受到任何向导素。
然后,裴季夏居然脱掉外套,裹到了小医生身上。
全车人统一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程再序想:我是累出幻觉了吗?
叶宵想:我肯定是累疯了。
何沐恨铁不成钢地想:这呆子怎么光动手不动嘴的,急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