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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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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桉是被晃醒的,无意识垂下的手扫过某些植物,有些痒。
睁开眼时他感觉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晃了半分钟后他才从一片黑暗中意识到自己是被沈漉抱在了怀里。
沈漉应当抱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体力不支让他时不时要停下调整一下秦桉的位置,避免他因为手臂乏力从怀里滑落。
“沈、沈漉……”
秦桉的声音沙哑,喉间的干涩让他开口的第一秒甚至没发出声音。
“你要带我去哪……”
意识在药物和不停的动作下被搅成一团浆糊,他根本分不清现在身处何地,沈漉又要带他去干嘛。
沈漉胸膛起伏着,既要注意脚下又要抱紧秦桉,还要回头提防身后的人追上来。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刚刚一时着急直接闯入了这片芦苇荡。高耸的草本遮盖了本就不清晰的视野,甚至难免会剐蹭过皮肤留下痕迹。他只能尽可能地将秦桉搂在怀里,避免他被横出的叶片刮伤。
秦桉还处于被药物夺去行动能力的阶段,手脚乏力难以挣脱,只能任由沈漉将他搂在怀里走近芦苇丛深处。
“没事的哥哥,快了,就快了,就快到了……”
秦桉方才隐约听见的水流声逐渐清晰,芦苇丛也有尽头,沈漉喘着气,终于拨开最后一丛草茎。
秦桉从他怀里转动头颅看去,是一处水流,看四周的环境有点像是水库。新月悬在泛蓝的夜色中,大致是因为在山上,秦桉甚至能看见几颗在天边闪着光的星星。
“你要干嘛?”
秦桉几乎是被吓得清醒了,此处除了水流和风划过芦苇丛发出的声音清晰,就只剩下虫鸣。
开阔的水边只有他跟沈漉两人。
哪怕是死在这里了估计都要泡肿了才会被人发现。
这个认知让秦桉心中更加发凉,沈漉终于忍不住要将他抛尸荒野了?
“快了,就快了,我们就快能永远在一起了……”
沈漉看着那流淌不息的水流,眼中狂热之色毕现。
秦桉使了劲挣扎,也不知沈漉一路走来那么累怎么还有这么多力气,硬生生将他钳在怀里。
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声,这就意味着附近还是有人的。
秦桉心中一紧,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来人、救命唔——”
沈漉察觉他的意图,不断加速步入水中的同时去捂住秦桉的嘴。
“哥哥,你永远都离不开我的。”
秦桉不会水,此刻腿已经泡入水中,他两腿不断乱蹬,却还是被沈漉钳住膝弯。
大量的水随着他脑袋入水灌入耳膜,不断涌入鼻腔和喉咙的水又让他止不住地咳嗽,撕裂感和灼烧感瞬间从肺部深处蔓延。无边的恐惧与绝望涌上心头,求生的本能让他拼了命地呼吸,却没能汲取到一丝一毫的氧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挥舞着双手挣扎,意识却逐渐模糊。
黑暗缓慢地吞噬了一切……
秦桉觉得自己大概是进入走马灯状态了,要不然怎么会听见陆千里的声音?
陆千里的声音焦急又沙哑,甚至还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地喊着,有些吵,但在这几日的寂静中显得十分难得。
疲惫占据了秦桉的大脑,他想让对方别叫了,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喉间伴随外力的按压涌出什么东西,秦桉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堆液体。
眼皮被人撑开,手电筒明亮的光照了进来。
噪杂的人声重新涌入秦桉的耳朵,他意识一暗,昏了过去。
……
江城市栖风医院急诊部
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面如金纸的病人,随之下来的医护人员不断按压着呼吸面罩,单薄衣衫尽数湿透的陆千里跟在一旁,听从着指引去办各种手续。
秦柠收到消息赶来时秦桉初步脱离了危险,医护人员正在病房内进行着复温治疗。
陆千里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手上拿着方才看到他一身水不忍心的护士姐姐送来的毛巾。体表的水已被擦干,夏天的衣服薄,此刻也干了七七八八。
秦柠随着护士站值班护士的指引走近,看到的便是颓唐坐在公共座椅上的陆千里。
“千里哥!”
陆千里闻言才终于从游离的状态中强行抽离,望向步履匆匆的秦柠。
“我哥还好吗……”
秦柠来时只知道人找到了,但并不知是什么状况下的“找到”。此刻看着陆千里落寞的神情,心中已经浮现出最严重的设想。
陆千里双目通红,手上的感官好不容易从怀中体会到的失温割裂开来,他费力地扯动唇角坚硬的肌肉,期间还不慎扯痛了唇上干涩的肌肤,只是微小的痛意比不上心中泛起的冷。他朝喘着气的少女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
“没事……抢救回来了……”
从嗓中发出的声音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沙哑难听,险些又再次将秦柠的心抛上半空。
走在后头跟不上秦柠步伐的林叔这才赶到,看着一大一小算不上好的神态心中一紧,得到秦桉平安的消息后才缓了口气。
适才心中挂念着秦桉,如今方注意到陆千里的状态也算不上正常,林叔慌忙拉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急匆匆便要陆千里也去检查检查身体。
陆千里执拗地拒绝了提议,林叔只好同人要了身干净的病号服强硬推着陆千里去换上。
陆千里回来时秦柠还坐在他离开时坐的位置,长椅上的少女身影孤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穿着病号服的陆千里在她身侧坐定,问她怎么不进去。
秦柠摇了摇头,目光盯着足尖,“医生还在屋里,我怕进去了反而打扰他们。”
空气沉寂了少顷,周遭只余偶尔有人经过时走动的声响。
“千里哥,其实我哥懂事得特别早。”
沉默被少女轻灵的声音打破,将身侧之人的思绪拉回。
“从我有记忆起,几乎都是哥哥在照顾我。秦兆昌因为差点打死我妈锒铛入狱,我妈又为了能够有钱照养我和我哥一直忙着工作。
小孩子嘛,身体长得快,衣服鞋子换得勤,我和哥哥又要上学,每年的这些衣物和学习用品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妈只好一个人打好几份工,照顾我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我哥肩上。
我哥上初中的时候想给家里挣点钱帮忙,就放假的时候带着我偷偷进了厂打工。当然我没能有一起上班的机会,只是为了防止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出问题,他就把我带到上班的地方,托付门房的阿伯照看我,他去厂房上班。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总是闹着要见哥哥,找不到哥哥会哭,门房的阿伯耐着性子哄了几天以后实在是没辙了,就跟我哥说他管不了了,赶紧把我带走。我哥没办法,只能辞了工厂的活带着临时工的几天工资重新找工作。”
那时的秦柠没说出口的其实是跟着秦桉一起去食堂吃饭,秦桉去打饭将她留在原地时她听见的隔壁桌几个中年男人对秦桉单薄的背影随口说出的调笑。
“我哥没怪我,反而是揣着人生赚到的第一笔钱带我走进了以前想吃又没机会吃的肯德基。
为了方便照看我,他又找了一家招服务员的餐馆,征得老板的同意后每天带着我上下班。老板家有个孩子比我稍微大一点,平时也在店里,我哥忙的时候我就跟他待在柜台写作业。
但是小孩子调皮又好玩,有天他拿着做手工的剪刀就偷偷剪了我一截辫子,我那时候可宝贝自己的头发,反应过来以后哭得可大声,把我哥跟老板娘都招来了。虽然干服务业难免会比在工厂里容易受刁难,我哥却尽数忍了下来,直到那天发现我受了欺负。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他执意要那小孩给我道歉,老板娘偏袒自己儿子,梗着脖子跟他吵架,最后谁也没吵赢谁。缓过劲来以后我怕跟上次一样,害得我哥丢了工作,就拉着他说算了没事头发还能长。我哥见状反而脱了围裙收拾完我的东西就撂挑子不干了,连押在老板那里的两百块钱都没拿。
后面他还买了冰淇淋哄我高兴说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想干了,可我知道我又给他添麻烦了。”
难怪秦桉就算来了陆宅在空闲下来的第一时间也是出去找兼职。
有晶莹的水光从眼角滑落,陆千里的指尖轻轻拭过少女被人悉心养出的娇嫩肌肤,将水痕擦去。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妈看见我不对劲的头发还是从近日来的异常中发现了我哥背着她去打工的事情。她狠狠地骂了一顿我哥,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她是心疼我哥小小年纪就要出去外面看人脸色,是气自己没能力照顾好我们。
后来我哥上了初三,成绩莫名下降得特别快,还经常逃课,他大概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沈漉。他的班主任不忍心看好好的苗子栽掉,找了我哥谈话无果后又找到我妈这里来,两相拼凑下逼问我哥,才知道他是看到了我妈从医院带回来的诊疗报告,不想上学了想辍学出去打工给我妈赚治疗费才故意这么做的。
那天晚上送走老师,我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照常给我们做了饭,吃完饭就早早进了房间。我哥放心不下她,强行进了屋发现我妈靠在角落里落泪,边上还摆着过量的药瓶。
现在看来当时我妈已经是存了死志的,如果不是我哥那天晚上执意进去,兴许天亮时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哥怕得要死,跪在她面前发誓说一定好好读书,求我妈不要丢下我们。
我妈其实也不忍心,只是她想着如果自己是不是不在了我和我哥反而负担会小一点。最后他们两个人聊了一晚上终于达成共识,我哥继续好好读书,我妈积极治疗,谁都不许自暴自弃。
人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是如果可以,没人想我哥从小就承担这么多。”
秦柠抬起头去看陆千里,眼中的水光潋滟:“千里哥,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也很在意我哥,或者是说…你喜欢我哥。”
陆千里一怔,倒是没想到连秦柠都看出来了。
“但你能不能答应我,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你不要做出伤害我哥的事情。”
“我从刚刚来的那位警察那里听说了,我哥就是沈漉绑走的,警方在他家里发现了大量我哥的照片,还有一本写满了心事的厚厚的日记,他甚至要带着我哥一起去死……我不懂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我只想让我哥平安。”
清泪汇成溪流,压在陆千里的心上,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应下,“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