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回来的时候》醒醒复醒醒

2、第 2 章

　　等江昭旭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车的后座，车门敞开着，烧焦夹杂着水汽的味道钻进车厢，江昭旭一闻这味道，小脸顿时白了，挣扎着从车上下来，一下车，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穿着警服的身影。

　　那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见江昭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迈步走到江昭旭面前。

　　这个男人江昭旭认识，是妈妈以前的学生，逢年过节经常拎着大包小包往家里来。

　　在这样混乱焦黑的地方，熟人的面孔总是让人安心。在江昭旭的观念里，这个人是熟悉的可以寻求帮助的大人，他白着脸看着男人，想问点什么，嘴唇张开又合上，说不出口。

　　一双满含惊恐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两行泪从眼睛里流出来滑到嘴角，咸湿苦涩。

　　江砥平蹲下和他平视，伸手粗鲁地擦他的脸，看着他脸上止不住的泪，什么都没说，一只手揽住他后脑勺把人按在怀里，沙哑着嗓子说：“以后你就跟我过。”

　　江昭旭脸被埋在男人肩头，闻言难以抑制地抓住他身前的衣服，出声哭了起来。

　　“我不要……我要妈妈……”

　　他边哭边说，气都喘不顺，嘴里不停的要妈妈。

　　江砥平肩头被他的泪浸湿一片，他不甚熟练地拍着怀里小孩的后背，嘴唇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周围的邻居看见这幕也忍不住抬手在眼睛上抹，岁数大的几个老人都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地面一片湿润，大火过后，一片寂静，只剩一个小孩低声哭泣的声音。

　　江昭旭还在江砥平怀里趴着，哭得没了声响，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哭晕过去了。

　　从楼上跑下来一个警员，走到江砥平身边，顿了下，低声说：“起火原因找到了，不排除人为纵火。”

　　江砥平摆手：“知道了。”

　　怀里的江昭旭缓缓抬头，脸上一片狼藉，两只眼睛肿的快要睁不开，看着男人的眼睛，声音还带着沙哑：“求求你了，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江砥平和他对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在他脸上擦了擦，用的力气有些大，擦得江昭旭皮肤都红了。

　　低声说：“我会的。”

　　锦绣新苑的纵火案一时在江城传开，有人猜是仇杀，有人猜是情杀，也有人猜是入室抢劫后放火，不过江城市刑侦大队一直没给个具体定论。

　　警局里人人凝神。

　　凌粒出警回来，屋里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众人齐齐抬眼看她，盯得她后背发毛。

　　“怎么了，你们看我干嘛？怪吓人的。”

　　还是没人说话，林漫给她使眼色，让她往手边看。

　　“什么啊……”凌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左手边坐着的江砥平面色黑如锅底，一对浓黑的眉毛紧紧揪在一起。

　　她轻手轻脚走到一边，张嘴做口型：“这是怎么了？”

　　林漫抬手捂嘴，压低声音：“前两天那个纵火案，监控、指纹、痕检什么证据都没查到，整个现场看起来像是屋里的人自己放的火。”

　　凌粒眉梢挑起，张大嘴巴轻声惊讶：“自杀啊？”

　　吓得林漫差点伸手捂她嘴，“你小声点，目前证据上来说是自杀，但是江队不相信。”

　　“唉，这换谁来也不信是自杀啊，哪有人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还想不开自杀，还扔下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凌粒叹气，摇了摇头。

　　林漫也跟着低下头。

　　安静的办公区里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江砥平抬手接电话，对面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你好，江城市刑警大队。”

　　对面似乎被他大派头的开头语吓得愣住，随后开口：“喂，您是江昭旭的家长吗？我是他的班主任。”

　　江砥平顿了顿，“是，是江昭旭出什么事了吗？”

　　李老师接着说：“江昭旭同学今天下午逃课出了学校，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想问一下，他是去找您了吗？”

　　江砥平眉头微蹙，“没……你等一下。”

　　说着他捂住话筒，转头问接警员：“今天有小孩报警吗？”

　　接警员点头：“有一个，问了咱们警局具体位置在哪儿。”

　　江砥平拿着手机往外走，等走出警局大门口，一个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的小孩进入他视线。

　　江昭旭抬头跟男人对视，从台阶上站起来。

　　江砥平视线不离小孩，对电话那头的李老师回：“找到了，是在我这儿，麻烦您了。”

　　李老师连忙说：“不麻烦。唉，我知道他家里最近出事，孩子这么小，肯定接受不了，您还得多陪陪他，开导开导。”

　　江砥平嗯了一声。

　　“那就这样吧，人找到了就好，我先挂了。”

　　“好的。”

　　电话挂断，江砥平把手机揣兜里，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

　　他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两人对视了好半天，也只干巴巴问了一句：“怎么逃课了？”

　　江昭旭站在比他低两级的台阶上，必须得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长睫低垂，不说话。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多，日头正晒，江砥平见人不说话，把人带警局里坐着，给他倒了杯水，静静看着他。

　　小孩这两天受了不小的打击，爸妈去世，家里没有能照顾他的亲人，这两天一直自己一个人在妈妈留下的别的房子里住着，没人看顾，人瘦了一大圈，本来就没多少肉的脸看着更干瘪了，一点活气儿都没。

　　江砥平这段时间忙着查案子找证据，也是白天黑夜地不回家呆在警局，看起来不比江昭旭好到哪去。

　　周围来来往往的警察看见江砥平位置上坐着个小孩，猜到他是纵火案受害夫妻的孩子，脸上都有点儿感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看地面，就这么坐着。

　　江昭旭喝了两口面前水杯里的水，氤氲的热气熏着他的眼睛，终于抬头说话：“放火的人找到了吗？”

　　江砥平只说：“快了。”

　　“哦。”江昭旭重新把头埋在水杯口，水汽打湿脸上的绒毛，闷闷地说：“我爸妈不会自杀的。”

　　“我知道。”

　　室内的空气不流通，有些闷，江昭旭低着头，又不说话。

　　江砥平看着他露在外面格外突出的锁骨，“你，以后要不要跟着我住？”

　　江昭旭闻言抬头，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用眼睛说话。

　　“你现在还小，嫌疑人还没抓到，自己一个人住不安全，跟着我住，我每天接送你上下学，我放心你也安全。”

　　江昭旭嘴唇离开水杯边缘，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又把头低了下去：“但是那样会给你添麻烦。”

　　十岁的小孩已经懂得寄人篱下的意思了，让他接受别人无条件的好，心里总是不安的。

　　江砥平也知道这个道理，给出条件：“我没说白照顾你，等你以后大学毕业找了工作，我们再商量偿还的问题。”

　　“那是不是要签协议？”

　　江砥平无所谓，“你想签就签，不签也行，你这么大个人又跑不了。”

　　江昭旭抬头看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还是签一个吧，不然你以后连证据都没有。”

　　他还没到变声期，声音还有些细，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倒是格外的认真。

　　江砥平顺着他的意思：“行。”说着从抽屉里随手拿了张纸，看了看上面没字，拿出一旁笔筒里的签字笔，利落地在纸上写：

　　承诺书

　　江昭旭于2017年六月四号向本人（江砥平）承诺，在江昭旭大学毕业并投入工作后，需偿还本人（江砥平）的抚养投入，如若未偿还，本人有权利起诉并追究责任。

　　2017年六月四日

　　写完后，他拿起一旁的印泥，大拇指沾了沾盖了个戳上去，然后把印泥递给江昭旭。

　　江昭旭拿着那张纸看了一遍，也盖了个自己的手印。

　　江砥平抖了抖手里的纸，等上面的字迹和手印干了后，折成方块夹在自己钱包里。

　　“行了，一会等我下班跟你回家收拾行李。”

　　江昭旭点点头，把水杯放在桌上，从椅子上下来，就要离开。

　　江砥平摸不清楚小孩子怎么想的，不知道他要干嘛去，直接问：“你去哪儿啊？”

　　江昭旭停下脚步回头：“回学校。”

　　这都快三点了，江昭旭想着在这只会打扰别人工作，回学校还能呆一个小时。

　　江砥平这下真是发现自己跟小孩子之间思想的鸿沟，“还回什么学校啊，这也没多少时间了，你在我这坐会儿，要是今天没事儿，一会下班咱们就直接一起走了。”

　　“但是我没有拿作业。”

　　江砥平大手一挥：“不写作业了，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这段时间让你好好休息，不着急上学不着急写作业。”

　　江昭旭不知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他乖乖回到椅子上，双脚够不着地在半空悬着。

　　“江队，有任务。”

　　凌粒手里拿着挂断的手机，站起来看向江砥平。

　　“行。”江砥平拿着桌面上的帽子，低头跟江昭旭交代：“无聊了可以看会电脑，但不能乱点，一干完活我就回来了。”

　　江昭旭很是懂事：“嗯嗯，我在这等你，哪也不去。”

　　江砥平深深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抬手在他头顶拍了拍，然后就离开了。

　　人走后，江昭旭靠在椅子上，眼睛小幅度转动，观察着警局内部的构造，和剩下的伏案工作的人。

　　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电话手表，看着那个小小的屏幕，鼻头一酸，又想妈妈了。

　　不过这是在警局里，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趴在江砥平的办公桌上，把眼睛埋在袖子上，假装自己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