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书店未寄信》难以旧安

1、初遇：雪落时的习题册

　　北方的十一月，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给重点高中的红砖教学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也让校门口那家旧书店的玻璃橱窗蒙上了一层雾气。
　　苏晚正站在书架前，踮着脚整理顶层的习题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领口被仔细地翻折平整，袖口却磨出了淡淡的毛边。指尖因为长期握笔和反复擦拭书架，泛着不正常的红，指腹上还带着一层薄茧。书店老板临时有事离开，叮嘱她看好店面，顺便把散落在各处的教辅书归位。
　　这家名为“拾光”的旧书店，是苏晚课余兼职的地方。时薪不高，但胜在离学校近，老板人也和善，允许她在没客人的时候刷题。对苏晚来说，这里不仅是赚钱补贴家用的场所，更是她暂时逃离现实压力的避风港——书架间弥漫的旧书油墨香，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更让她安心。
　　母亲的病又加重了些，上周刚做完一次复查，账单上的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父亲打零工的收入仅够维持基本生计和日常药费，想要凑齐下次手术的费用，无异于天方夜谭。苏晚只能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放学后直奔书店，常常要待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路上再借着路灯的光背单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指尖的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然后继续伸手去够那本最顶层的《数学压轴题精讲》。就在指尖即将碰到书脊时，书店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冷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伴随着一声略显仓促的“抱歉”。
　　苏晚被冷风呛得咳嗽了一声，手下的力道一松，整排习题册瞬间失去平衡，哗啦啦地砸了下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听到一阵慌乱的捡拾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苏晚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的习题册。他的头发上沾着几片雪花，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看到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很清晰。身上的羽绒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和这家略显陈旧的书店格格不入。
　　男生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像盛着碎冰的阳光，带着点桀骜不驯，却又因为闯了祸而显得有些无措。“那个……我刚才在躲我爸的司机，没注意门口有人，实在不好意思。”
　　苏晚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一起捡。习题册散落了一地，有些封面还被蹭脏了。她拿起一本，轻轻擦拭着封面上的污渍，动作轻柔而专注。
　　男生看着她的侧脸，灯光下，她的皮肤很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他注意到她手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上面是清秀工整的钢笔字，字迹娟秀却不失力道，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格外认真。再看她的指尖，除了薄茧，还有几处淡淡的墨水痕迹。
　　“这些我都买了吧。”男生突然开口。
　　苏晚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就当是赔罪。”男生挠了挠头，笑容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撞掉的，而且看你好像很需要这些书？”他注意到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还有夹在里面的一张医院缴费单的一角。
　　“不用。”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只是掉在地上而已，不用买。”她将捡好的习题册抱在怀里，站起身，准备放回书架。
　　男生也跟着站起来，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他看着她抱着一摞书略显吃力的样子，想伸手帮忙，又怕唐突了她。“那……我帮你放回去吧？”
　　苏晚没有拒绝，侧身让开了位置。男生接过习题册，动作略显笨拙地往书架上放，时不时会因为放不稳而掉下来几本，引得苏晚在旁边默默扶了好几次。
　　两人配合着，很快就把所有习题册归位。男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再次看向苏晚：“我叫陆星燃，是今天刚转来的转校生，在理科实验班。”
　　苏晚愣了一下，理科实验班？和她同班？
　　“苏晚。”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很轻。
　　“苏晚……”陆星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和她的人很像，安静又温柔。他目光扫过她的背包，突然眼睛一亮——她背包侧面挂着一个小小的小王子钥匙扣，金属质感的小王子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朵玫瑰，和他自己背包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是他去年在国外旅游时买的，全球限量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款。
　　苏晚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拢了拢背包带，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陆星燃脸色微变，看向窗外，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司机正探头往里面看。“糟糕，被找到了。”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苏晚，“下次再赔罪！”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口跑，跑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冲苏晚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得像窗外突然破云而出的阳光：“苏晚同学，明天班里见！”
　　玻璃门被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和雪花。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上的小王子钥匙扣。
　　刚才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那些习题册上，带着一点暖意，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冷。她低头看向书架，发现最底层还落下了一本习题册，封面上写着“陆星燃”三个字，字迹张扬，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肆意的鲜活。
　　苏晚拿起那本习题册，轻轻放进柜台的抽屉里，想着明天开学给他带过去。
　　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苏晚坐在柜台后，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却发现刚才被陆星燃碰过的那一页，字迹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带着碎冰阳光般眼神的少年，还有他背包上那个和自己同款的小王子钥匙扣。
　　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从一线城市转来的、家境优渥的转校生。
　　苏晚轻轻叹了口气，将笔记本合上。她知道，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一个活在阳光明媚的坦途上，一个挣扎在现实的泥沼里，本该毫无交集。刚才的相遇，不过是雪夜里一场意外的插曲，很快就会被时间冲淡。
　　她不知道的是，柜台抽屉里那本写着陆星燃名字的习题册，和书架旁那幅被少年悄悄记在心底的侧影，早已在命运的图纸上，埋下了交集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