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怃然

41、第九话 怨念如斯 (完)

　　昏迷中的两人有了动静。
　　唐三藏睁开眼。
　　发生什么了？他隐约记得悟净向他攻击，然后便失去了意识。但是……身体的感觉好奇怪，仿佛充满了力量，虽然他原来的力量就十分强大，但那不一样。
　　他是天生的法师，力量与生俱来，强大到令金山寺里的僧人甚至是后山的妖怪们恐惧。可是现在，体内似乎有什么在流通，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好像可以自由呼吸一样，力量若有似无却又无穷无尽。
　　眼中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了，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个世界如此清晰和……缓慢，是的，缓慢，他甚至依稀可以捕捉到空气流动的轨迹。
　　他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感觉怎么样，三藏？”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他。
　　是八戒，他身边还有观世音。
　　“……发生了什么？”他站起来，看到八戒如常的笑容和观世音绷紧的脸。
　　“你汲取了人参果全部的力量。”观世音冷冷地回答他。
　　“是吗？”怪不得感觉这样，“悟空呢？”
　　八戒微微一怔。
　　是啊，悟空呢？禁制已经完全消失，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悟空？”他问观世音。
　　观世音摇头。
　　“我去找他。”说罢，唐三藏向外走去。
　　五庄观很安静，似乎一个人也没有，连先前招待他们的两个小道童也不见了。
　　走在石径上，那种绕圈子的感觉没有了，唐三藏径直穿过一个个院落，很快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被打断的人参果树前的孙悟空。
　　“悟空？”
　　孙悟空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睛满是悲伤。
　　“玄奘……他们……都死了……”
　　谁都死了？
　　他走过去，只见被打断的人参果树倒下之处，露出一个大洞，一眼望下去，可以看到多具腐烂的尸体。他把孙悟空揽进怀里，不让他看到那些令人作呕的景象。
　　孙悟空抓住他的袈裟。
　　“玄奘……如果我们早点来这里，是不是，就能救他们了？”
　　唐三藏摇摇头。
　　“傻瓜，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么善良的孩子。
　　唐三藏凝视着自己揽住孙悟空的手，他的手修长洁净，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上面沾染了多少的血腥。
　　一路走来他们一行人也杀过不少妖怪，但那不过是自卫而已，而且不管是数量还是场面和他曾经经历过的有着天壤之别，即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悟空对于杀戮的厌恶。
　　他心头不由得一股焦躁。

　　“还有两个活口。”身后传来悟净的声音。
　　唐三藏和孙悟空闻言转头，看到八戒和悟净各抱了一个小童向他们走来，那赫然是先前招待他们的清风明月。
　　“恐怕是因为要把游人引进来，所以留下了这两个孩子。”跟在他们身后的观世音淡淡地说，“我给他们喝下了天河水，过会儿就会清醒了。如果想知道究竟怎么这样，大概只能从他们这里获得部分答案了。”
　　好一会儿，清风才缓缓转醒，然后明月也醒了。
　　“你们、你们是谁？”乍然看到几个陌生人，两人惊慌地想站起来，可没挣扎几下，虚弱的身子又软了下去。
　　八戒和悟净让他们靠着人参果树粗大的树干，这又吓坏了他们。
　　“啊——人参果——我们的人参果树……混蛋，是你们干的！？”
　　“被控制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身体虚弱。”八戒下了结论，然后指了指树根处的大洞，示意他们看过去。
　　两个小童吓得差点又晕了过去——腐烂的尸体根本看不出面容。
　　“你们……你们……”牙齿直打颤。
　　“喂，小鬼！”悟净不客气地说，“你们被人参果控制了，是我们救了你们，别不识好歹。”
　　两个小童畏缩地看向悟净，突然瞥到了站在一旁的观世音。
　　“观音菩萨。”两人惊呼。虽然他们不过是观里的侍童，但也常常被镇元子带在身边，天界之人也见过不少。
　　观世音冷冷一点头。
　　“你们能不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八戒蹲下来，温和的笑容有效地安抚了两个小童紧张的神经。“我知道人参果树是天界送给你们师傅的，同时，也给了你们师傅一个瓶子，叮嘱他要用里面的水来浇灌人参果，对吗？”
　　点头。
　　“你怎么知道？”
　　“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只要回答我，他有没有照做？”
　　两个小童的表情一下子很不自然。
　　八戒加重了语气。“这很重要，因为五庄观里的所有人、除了你们，全部被人参果树吸尽精力而死了。”
　　清风明月猛地呆掉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们在骗人！”
　　“给我安静！两个小鬼！”悟净吼起来，满意地看到两人不再歇斯底里。“给我回答八戒的问题！”
　　清风明月对看一眼，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摇头。
　　“没有？还是不知道？”
　　“……师兄和我是负责浇水的……但我不小心把瓶打碎了……”明月小小声地说。
　　八戒深叹一口气。“但是你们不敢告诉你们师傅，所以用普通的水代替了，是吧？”
　　五庄观的惨剧，居然只是因为一个道童小小的错误。
　　轻轻点了点头，两人茫然地瑟缩在一起。
　　“那个瓶子里装的是天河水，不以天河水浇灌的人参果树，是会成精的。”
　　平淡的语气，说出的内容却足以摧毁那两个童子的天地。
　　望着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哭得歇斯底里的两人，八戒站起身来，也只能轻轻摇头。
　　“别哭了，想赎罪吗？”
　　一旁的观世音语调还是冷冷的。
　　两小童愣愣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地看向她。
　　“我们……还能做什么……”
　　观世音没有说话，她一手拿着白脂玉净瓶，另一手凭空出现一根柳枝，手腕转动间，柳枝摇曳，飘洒下点点雨露，落在那被连根打断的人参果树之上。
　　只见那人参果树竟然自己站起、重新扎根吐芽，片刻功夫，就恢复了之前的枝繁叶茂，只是原本结在其上的、有如孩童般的果子，一个也不见了。
　　柳枝隐去，观世音凭空画着什么，口中轻喃，划过之处留下依稀的痕迹，最后形成一个复杂而古怪的图样。
　　“成！”
　　一声轻喝，那个图样闪耀出刺眼的光芒，印上了人参果树，只见光芒连闪几下，图样没入树皮，再寻不着一丝痕迹。她手一倾，玉净瓶中再次倒出潺潺流水，仿佛永无止境一般地流泻。
　　好一会儿，观世音才停下了动作，她的脸色苍白，可见刚才费了她不少气力。
　　“拿去。”她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一个瓶子，扔给了两小童。
　　两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清风头脑转得较快，问道：“菩萨可是要我们继续浇灌这颗人参果树？”
　　“可是这颗人参果树不是会成精吗？为何还要……”明月嗫嚅地问道。
　　观世音抬头望向那繁茂的枝叶，淡淡道：“兹事体大，所以没有告诉你们师傅，这颗人参果树本是天地间的负面力量凝结而成，以天河水不断净化，可减少凡间的血腥罪孽。”
　　“那它结出的人参果——”清风惊呼起来。
　　“没错，那人参果是净化后的纯粹能量体。你们两个可想好了，你们不像你师傅，已是知道了究竟，若不愿意留下来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回南海。但若你们选择留下来，那么永生永世只你二人，不能反悔。”
　　世间永远不会没有黑暗，所以这颗人参果树永远不会枯萎。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然后拜倒在地，齐声道：“弟子罪孽深重，愿留在此地，终生赎罪。”

　　划完最后一笔禁制，硕大的五庄观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众人面前。
　　唐三藏握了握拳，他一直知道自己很强大、但还不足够地强大，若是以前，绝无可能完成这样一个巨大的禁制，而现在，虽然微微感到力竭，但仍有些许余力。
　　“感觉，很不错吧？”
　　观世音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有什么限制？”唐三藏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他从来不相信天下掉馅饼这种事情。
　　“限制？你是想问有什么后遗症吧？”观世音冷哼一声。“没有。”
　　“没有？”
　　“如果有的话，你以为他会让你吸取这股力量？”观世音狠狠瞪了他身后的猪八戒一眼。“三藏，凭你现在的力量，绝对可以在凡间肆无忌惮，退一步说，即使捅破了天，你身边的人也能保你无恙——别打断我。有一句话，我当年没有对一个人说，今天，我想对你说——”
　　观世音的脸上，竟然流泻出片刻的无奈与哀伤，快得有若错觉。

　　“我不想对付你，所以，不要让我不得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