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影后》吉现

10、哥哥

　　车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低鸣。

　　林佳佳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十二岁男孩的身影，穿着破旧的解放鞋，她轻声问：“那你当年，终究还是没有穿上新鞋子吗？”

　　“有的……”唐铭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被时光的尘埃呛了一下。

　　林佳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对不起，刚说完要忘掉，我又提起来了。”

　　“没事，哪能像开关一样，说忘就忘掉呢？再说……”唐铭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声音却渐渐上扬，“某个小朋友不是说过，她更喜欢喜剧结局吗？我总得把故事停留在光明的节点上，对吧？”

　　林佳佳笑了起来，“不是‘某个’小朋友，是‘所有’小朋友，也包括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朋友。我衷心祝愿他人生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喜剧结尾。看着走势不对……”她眨了眨眼，认真地说，“就直接断更吧！然后，重开一本全新的童话。”

　　她实在看不得唐铭落泪。谁懂，一个霸总为何眼底藏着这么多泪水？他俩今天是在比谁更惨吗？

　　“谢谢……”唐铭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她，目光像宝石浸水后的柔光，声音轻柔得让林佳佳的心尖发颤。

　　林佳佳完全招架不住，扭过头看向窗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你刚刚不是说，要让故事停在光明的节点上吗？”

　　唐铭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拐进地下停车场。
　　“第三个星期一，徐老师又送给了我一双新鞋子，比之前那双大了三码。星期五的中午，我穿着那双崭新的鞋子，一直站在学校门口。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好好学习，考上清北，来见我们’。我踮着脚，寻觅那辆载着徐老师他们远去的车子，看着它在蜿蜒的山路上时隐时现……”

　　“后来呢？”林佳佳身体微微前倾，“你后来……见到他们了吗？”

　　唐铭将车停稳，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故事……今天就到这里。结局，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说。”

　　唐铭领着林佳佳径直走向先前买鞋的专柜。
　　女店员迎了上来，听闻是要更换鞋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唐铭和林佳佳之间扫了个来回，低声埋怨：“哎呀，你这个当爸爸的也太粗心了吧？女儿穿多大码的鞋都不知道吗？一开始就带她本人来试多好，也省得这样来回折腾。”

　　“爸？”
　　林佳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女店员，又扭头看了一眼唐铭。
　　这误会可太大了！

　　听到那声“爸”，唐铭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反驳，脸色异常沉静。
　　他的目光掠过女店员，什么也没说，迈步向墙上的全身镜走去，在镜子前站定，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要在那里寻找某个问题的答案，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林佳佳看着霸总又emo了，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很不是滋味。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落在他的鬓角，那里，竟已掺杂了几缕刺眼的白发。二十八岁的年纪……他究竟背负了多少沉重的过往，才会让风霜过早地染上了鬓角？
　　难怪，女店员会生出这样离谱的误会。

　　林佳佳看着唐铭僵直的背影，对着那位女店员说：“美女姐姐，你误会啦，他是我哥哥。”
　　她指了指衣服上的校标，继续解释：“他平时工作特别忙，这次是特意抽空回来看我。又担心我学业紧，请假不方便，就买了鞋子带去学校。结果好心办坏事，没想到尺码买大啦。”

　　唐铭从镜前转过身，走了过来。
　　他径直坐在林佳佳身边的试鞋凳上，两人之间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
　　“她脚上这双不换了。重新买一双她合穿的尺码。”

　　女店员一听这话，笑容更真切了，哪还顾得上抱怨，连忙应声：“好的好的，先生你稍等，我这就给你妹妹量尺码。”
　　她手脚麻利地取来量脚器，蹲下/身来。

　　“小妹妹，你个子这么高挑，脚却生得这么秀气，难怪你哥哥会估错码数。”
　　女店员一边帮林佳佳测量，一边笑着夸赞，“这双脚真好看，线条流畅，脚趾匀称，关键是这‘苦骨’，一点也不突出。”

　　“‘苦骨’？是哪里呀？”林佳佳好奇地低下头。

　　女店员轻轻点了点她大脚趾与脚掌连接的关节处，“喏，就是这里。刚才有位女士，非说我们的鞋子质量有问题，明明是她自己‘苦骨’突出，把鞋面都顶变形了。老话讲，这里太突出的人命比较苦。像你这样的，才是有福气呢。”

　　林佳佳听得有趣，抬起自己的左脚看了看，又抬起右脚看了看，发现“苦骨”确实不怎么明显。
　　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从身旁射过来。她下意识扭头，果然抓到唐铭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
　　他……是有点脚控吧？

　　唐铭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将头转向另一边，提高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那不叫‘苦骨’突出，医学上称为‘拇外翻’，下次你可以建议她去医院看看。”

　　女店员一边在码放整齐的鞋盒堆里翻找，一边撇了撇嘴回道：“算了算了，我才不多这个嘴呢，免得人家以为我诅咒她，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个小插曲之后，直到林佳佳试完所有的鞋子，唐铭始终正襟危坐，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林佳佳边走边看，“试而不买”，她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以前她没敢踏入商场，买鞋都只是在街边小店或集市。

　　途径一家小饰品店，里面挂满了各式耳环、手链、发夹、指甲贴片……像是一个微缩的梦幻世界。

　　“喜欢？进去挑挑，哥哥给你买。”唐铭站在她身边，笑着“怂恿”。

　　林佳佳望着那片晶莹闪烁，笑着摇了摇头，“喜欢，但是不买。”

　　“不贵的，一千块钱能买一大堆了。喜欢就买，不用替我省钱。”

　　“不是怕花钱，”林佳佳转过头，对唐铭狡黠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而是我太美了，不能再让这些亮晶晶的东西给我加分了，得低调点，不安全。你明白吧？”

　　唐铭先是一愣，随即握拳抵着嘴唇，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动：“绝！这个理由完全无法反驳。”

　　“怎么，不对吗？”林佳佳挑眉。

　　“对！太对了。”唐铭站直身体，唇角的笑意依然没压下去。

　　林佳佳无意间看到角落的一排陈列架，上面放着一些设计简约的笔记本和笔。

　　她正要迈步进去，却被唐铭轻轻拉住了手腕。
　　“嗯？不是说不买吗？”

　　“买个小本子。”林佳佳指向那排本子。

　　付完钱，从小店出来，林佳佳拆掉笔记本的塑料包装。
　　她站在通道边，翻开素雅的封面，在新页的第一行写上日期，然后，记录下两行内容：
　　彩礼，陆万捌仟元整。
　　七双鞋，陆仟元整。

　　唐铭凑近去看，待看清那行字，他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散。
　　“你这是做什么？”

　　“记账啊。”林佳佳抬起头。

　　“记账……做什么？”唐铭咬着牙追问。

　　“记在本子上，就不用再记在心里啊。”林佳佳望着唐铭深邃的眼眸，“等我以后自己能赚钱了，就可以一笔一笔还给你了。不好吗？”

　　“非得这么见外吗？”唐铭的声音低沉。

　　“不能这么……‘见外’吗？我知道你不是周伟，你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如果不把这些弄成‘借贷关系’，我心里会很不安。”林佳佳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蜷缩，“我知道，其实这样说很不要脸。天下那么大，你的选择那么多，你肯定不会……”

　　“佳佳！”唐铭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几乎是同时，他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眼神里翻涌着难辨的情绪，声音沙哑，“别说了……你心里不安，那就记账。但是，别再说这种话……伤我。”

　　林佳佳轻轻覆上唐铭的手腕，将他的手缓缓拉下来。她没有立刻松手，仍圈着他的腕骨，仰起小脸，露出一个自认最乖巧的笑容，“哥哥，我们去楼上买件毛衣，当是你送我的见面礼，不记账，好不好？”

　　“我不是你哥哥。”
　　唐铭将手抽回去，转过头，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侧脸线条绷紧，声音冷淡疏离。

　　林佳佳轻轻“哦”了一声，“好吧，真的……没有见面礼吗？那我们回学校吧。”

　　说完，她不再看唐铭，低着头，沿着地面上的出口指示标识，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男人抓住了。

　　唐铭几步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转身，朝着扶梯的方向走去。

　　林佳佳被他拉着，踉跄半步跟上他的步伐。
　　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然后侧过头，一声接一声地唤他：
　　“哥哥。”
　　“哥哥？”
　　“哥哥……”

　　唐铭紧抿着唇，下颌线依旧紧绷，然而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唇角也开始微微向上牵动。
　　最终，在她一声声软糯的“哥哥”攻势下，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终于冲破了唐铭的冷淡面具，清晰地浮现在他的嘴角。

　　直到亲眼看到唐铭脸上冰雪消融，林佳佳才停止了那故意“夹”起来的嗓子，恢复了平常的声调。

　　两人在商场里慢慢地闲逛，林佳佳扫过橱窗里陈列的各式毛衣，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都不喜欢吗？”唐铭看着她又从一件浅米色的羊绒毛衣前走过，忍不住问。

　　林佳佳怕他又多想，笑着说：“喜欢，大部分都挺好看的。可是想想又觉得太麻烦了。”

　　“麻烦？”唐铭有些不解。

　　“你别听林德才胡说，我才不是什么勤劳肯干的田螺姑娘呢，其实我可懒了。这些毛衣颜色浅，太不好打理了。去年冬天，我的手心就被洗衣粉扎得全是小口子。”

　　“洗衣粉？”唐铭蹙眉，拉住她的手腕，低头仔细去看她的掌心。

　　“我不是疤痕体质，那些小伤口到了春天就好了。”她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着，“冬天最冷的时候，洗衣粉沾了水会结成硬块，搓衣服的时候，那些小颗粒就跟碎石子一样，硌得掌心又红又疼，磨破皮是常事。”

　　唐铭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光滑的掌心，微微叹息一声，“我现在给你钱，你肯定不愿意收。那能不能先接受一点点，就当是提前预支你做服装模特的工资，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林佳佳笑了，“现在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呢，哥哥……你朋友这么久都不来吗？”

　　唐铭看着她，语气笃定，“一定会来的，而且，会尽快。”

　　她一边和唐铭说话，一边扫视着通道两旁的店铺。
　　忽然，她眼睛一亮，猛地抓住唐铭的手臂，兴奋地低呼：“哥哥，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