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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圣加尔修道院的寂静仿佛有重量,压在孟成臻的肩头。俞溯如开出的条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合作,基于他最深藏、最不愿触及的秘密。
      他看着俞溯如,那片无色的火焰依旧纯粹,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这火焰代表的不仅是俞溯如自身的不可解读,更象征着他背后那个庞大而隐秘的世界——
      “喀戎”,以及它所牵连的一切未知与风险。
      “俞先生,”孟成臻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像利马特河冬日的流水,“你的提议……很惊人。”
      他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
      “但我必须拒绝。”
      俞溯如深邃的眼中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只是那专注的光芒微微收敛,像是预料到了这种可能。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同当年在论坛里,耐心等待“斯芬克斯”给出一个复杂谜题的最终解答。
      孟成臻继续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的‘视觉’,是我的私产,也是我的囚笼。它如何运作,带来何种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我无意将它置于任何框架之下,无论是商业的,还是你所谓的‘更宏大’的层面。”
      他顿了顿,外眼角那猫弧线带着疏离的弧度:
      “至于风险……我独自应对了二十多年,不劳俞先生费心。”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将自己的能力定义为“私产”和“囚笼”,明确划归为个人领域,拒绝任何形式的共享或利用。
      俞溯如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坚固的心防。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消散在图书馆古老的空气里。
      "我尊重你的选择。"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喀戎'的档案会继续封存。今天这场关于'视觉'与合作的对话,不曾发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孟成臻右耳的星辰微钉上,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怀念:
      "那么,'斯芬克斯'呢?那个在数据迷宫中与我角逐的对手,那个能在一行代码中藏下一整首十四行诗的人——他也要随着这场对话,一同'不曾发生'吗?"
      孟成臻的指尖微微收紧。
      "米诺斯早已消失在五年前论坛关闭的那一刻。"孟成臻的声音依然清冷,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就像斯芬克斯永远留在了那座数据金字塔里。现在的你我,是孟成臻和俞溯如。"
      "真是如此吗?"俞溯如向前半步,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可就在刚才,拒绝我的不是孟家继承人,而是那个永远把真实意图藏在最显眼处的斯芬克斯。而你判断我'无色'的依据,恐怕也不仅仅是商业观察吧?"
      孟成臻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所以呢?俞先生是想要一场迟来五年的网友相认?"
      "我想要的是完整。"俞溯如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直接,"完整的对手,完整的你。不论是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孟成臻,还是在加密信道里与我针锋相对的斯芬克斯,甚至是能看见这个世界另一面的你——这些碎片本该属于同一个拼图。"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不允许完整的拼图存在。"孟成臻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特别是当其中某些碎片过于……危险的时候。"
      两人在古老的书架间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过去与现在在这一刻交织,虚拟与现实的分界变得模糊。
      "很好。"良久,俞溯如缓缓点头,眼中的光芒渐渐收敛成一种深沉的平静,"既然如此,我会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作为俞溯如,尊重孟成臻的决定;作为米诺斯,尊重斯芬克斯的沉默。"
      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动作充满了仪式感,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画上句号。
      "论坛的密码我会永久封存,那些未完成的算法对决,就让它永远成为互联网某个角落里的未解之谜。"
      孟成臻轻轻颔首:"这样最好。"
      没有道别,他转身走向图书馆出口。脚步声在石廊中回荡,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碎过去的某个片段。
      在他即将消失在转角时,俞溯如低沉的声音追了上来,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但你要知道,即使拼图永远无法完整,曾经共鸣过的频率也不会消失。再见,斯芬克斯。"
      孟成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进了阳光里。
      回苏黎世的路上,车内一片沉寂。谟涅摩叙涅罕见地没有进行任何汇报或询问。
      直到车辆驶入苏黎世城区,AI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收到一条经由废弃论坛节点转发的信息,发信人:米诺斯。内容只有一行代码:echo 'Farewell, Sphinx';"
      孟成臻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灯火,许久,才轻声说:"删除它。"
      "已执行删除操作。"谟涅摩叙涅停顿片刻,"但需要告知您,在删除前,该信息已被自动备份至您的私人加密存储区。备份路径:/memory/untouchable/"
      孟成臻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更深的夜色里。

      接下来的几周,苏黎世仿佛进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期。
      “璇玑”项目的争夺依然在进行,但孟成臻和俞溯如之间再没有发生直接、激烈的正面冲突。双方团队在技术细节、供应链、法规层面进行着常规的拉锯战,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纯粹的商业竞争轨道。
      孟成臻将自己彻底埋首于工作。他出席了数场金融论坛,精准地完成了几笔不大不小的投资,完美地执行着“幻影”协议,偶尔流露出符合常理的、微不足道的“失误”。他依旧是那个优雅、冷静、决策高效的孟成臻,仿佛圣加尔修道院的那场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偶尔会路过那家古董书店,但没有再进去。他也会从奥利弗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俞溯如的消息——对方似乎更加深居简出,专注于技术层面的突破,与本地政商界的社交活动明显减少。
      奥利弗对此颇为失望:“唉,还以为能看一场旷世对决呢,结果就这么凉了?连舞都不跳了?”
      他打量着孟成臻没什么表情的脸,试探着问,“你们……在上次联邦宫的晚宴之后,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
      “什么都没有。”孟成臻回答得斩钉截铁,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掩饰那瞬间的不自然。
      生活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孟成臻甚至开始恢复一些被他搁置已久的个人习惯。比如,在周末的早晨,亲自去市集挑选新鲜的水果;比如,在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重新拿起画笔,试图完成那幅色彩狰狞的抽象画。
      然而,当他调色时,看着颜料管上标注的“钴蓝”、“镉红”、“那不勒斯黄”,眼前闪过的,却是资本世界里那些流动的、肮脏的暗金、躁动的猩红、沉滞的灰黑……以及,那片独一无二的、无法调出的无色。
      他烦躁地扔下画笔。
      谟涅摩叙涅适时出声:
      “检测到您近期情绪波动频率高于基准值13%。建议进行放松活动,或增加与奥利弗·温特斯先生等社交对象的互动。”
      “不需要。”孟成臻走到钢琴前,弹奏起一首节奏急促、充满不和谐音的现代曲目,试图用音乐驱散脑中的杂念。
      他知道,俞溯如就像一颗投入他平静世界的石子。涟漪或许会暂时平息,但石子沉在湖底,存在着,提醒着那份被拒绝的提议和那个被共享的秘密。
      平静,只是表象。

      打破这表象的,是一桩看似无关的突发事件。
      一家与“欧罗巴微电子”有长期合作的中等规模家族企业“瑞士精密制造”,突然陷入继承人危机。年迈的创始人病重,两个儿子为争夺控制权闹上法庭,导致公司运营几乎停摆,其生产的一种特定规格的精密陶瓷部件,恰好是“璇玑”芯片某个测试环节的关键耗材。
      消息传来时,孟成臻正在与费舍尔博士进行视频会议。
      博士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孟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精密制造’的工艺是独有的,临时更换供应商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重新认证和调试,我们的测试进度会被严重拖累!”
      这意味着“璇玑”项目可能错过一个关键的技术验证窗口,给对手可乘之机。
      孟成臻冷静地安抚了博士,切断通讯后,眉头微蹙。这确实是个麻烦。他可以动用资本力量强行干预,但那需要时间,而且过程会很难看。
      就在这时,奥利弗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兴奋:“Zhen!你听说了吗?‘精密制造’那摊烂事!哈哈,你猜怎么着?有人出手了!不是你们孟家,也不是那些秃鹫基金!”
      “谁?”
      “是俞溯如!”奥利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那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达成了临时托管协议!由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第三方机构暂时接管公司运营,优先保障现有订单的生产!而且速度奇快,简直像变魔术!”
      孟成臻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俞溯如?他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这并非“龙芯科技”的直接利益所在,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在帮“欧罗巴”和“璇玑”项目解决麻烦。
      他立刻让谟涅摩叙涅调取了相关信息。果然,俞溯如动用了他的一些非商业层面的人脉和影响力,以惊人的效率促成了和解,条件苛刻但直接有效。
      这种行为,不符合一个纯粹商业对手的逻辑。
      孟成臻看着屏幕上关于此事的简短报道,俞溯如的名字赫然在列。那片无色的火焰,似乎又一次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介入了他的领域。
      他闭上眼。拒绝合作之后,俞溯如非但没有施压或报复,反而以一种近乎……示好的方式,解决了一个他面临的棘手问题。
      这比直接的对抗,更让他心烦意乱。
      他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的加密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不需要他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但心底某个角落,那被强行压下的、关于可能性的念头,却又悄然冒出了头。

      苏黎世的深秋,金黄的落叶铺满了街道。一场由瑞士最古老的私人银行举办的慈善晚宴,成为了社交季的焦点。孟成臻本无意参加,但父亲亲自来电,语气不容置疑,他只得现身。
      宴会厅依旧流光溢彩,但孟成臻敏锐地感觉到,今晚投向他的目光中,除了以往的审视与欣赏,还多了一丝微妙的……探究。他维持着完美的风度,与几位世交长辈寒暄,直到父亲带着一位陌生面孔的女士来到他面前。
      “成臻,这位是沈溪桐小姐,沈氏集团的千金,刚从剑桥读完艺术管理回国。”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沈小姐对苏黎世的艺术圈很感兴趣,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共同话题。”
      沈溪桐。孟成臻知道这个名字。东南亚显赫的华商家族,产业遍及航运、地产和新兴科技,实力雄厚,与孟家在某些领域有潜在的合作空间。她本人穿着一身淡雅的香槟色礼服,容貌秀丽,举止得体,眼神中带着大家闺秀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孟先生,久仰。”沈溪桐伸出手,笑容恰到好处。
      “沈小姐。”孟成臻与她轻轻一握,触感温凉。在他的视觉里,沈溪桐周身萦绕着一种明亮的、略带金色的光晕,代表着其背后雄厚的、相对“干净”的家族资本,以及她自身清晰的野心和目标。这是一个标准的、符合他阶层和身份的联姻对象。
      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借故离开,留下他们独处。
      “听说孟先生对古典艺术很有研究,”沈溪桐自然地开启话题,言辞优雅,“我在剑桥时也曾选修过文艺复兴史,可惜只是皮毛。”
      孟成臻配合地与她交谈,内容涉及艺术、音乐、甚至欧洲的庄园管理,无可挑剔,却如同在背诵一篇精心准备的脚本。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以及一些长辈赞许的目光。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被各方乐见其成的“相亲”。
      他用余光扫视全场,并未发现俞溯如的身影。这种场合,那人想必是不会来的。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自然,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与沈溪桐周旋了半小时后,孟成臻借口透气,走到了连接主厅的露天阳台。冷风拂面,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奥利弗像幽灵一样凑了过来,手里端着酒杯,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啧啧,沈家的千金……老头子们动作真快啊。怎么样,Zhen?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标准的童话结局。”
      孟成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奥利弗立刻举手投降:“OK,OK,我不说了。不过……”他压低声音,“我刚刚好像看到俞溯如了,就在楼下侧门,好像刚到,没进主厅。你说,他是不是听说你在这里‘相亲’,特意跑来……”
      “奥利弗。”孟成臻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警告。
      “好好好,我闭嘴。”奥利弗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却又忍不住补充道,“但说真的,比起那位无可挑剔的沈小姐,我还是觉得西伯利亚虎更有趣一点,虽然危险。”
      孟成臻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楼下花园里模糊的灯影。俞溯如来了?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不进主厅?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非你良配。”
      没有署名,但那干脆利落、近乎霸道的风格,除了俞溯如,不做第二人想。
      他猛地抬头看向楼下侧门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被窥破的狼狈瞬间涌上心头。他凭什么?凭什么插手他的私事?凭什么用这种笃定的语气?
      “怎么了?”奥利弗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孟成臻收起手机,脸色冰寒。他转身,重新走进喧嚣的宴会厅,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心底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俞溯如的这条信息,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也让他意识到,那个被他拒绝的男人,并未真正从他的世界里离开,反而以一种更隐秘、更强势的方式,存在着。
      慈善晚宴后,“孟沈两家可能联姻”的传闻开始在顶级圈子里悄然流传。沈溪桐似乎也对孟成臻颇为满意,通过共同的朋友组织了几次小范围的艺术品鉴和下午茶,孟成臻出于礼节,参加了一两次。
      每一次,他都能收到俞溯如那条“非你良配”的信息,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准时,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定。
      孟成臻从未回复。他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甚至比以往更加激进地推动“璇玑”项目的几个关键技术节点,试图用事业的忙碌压下内心的烦躁。他与俞溯如在几个公开论坛上有过短暂的同场,但两人目光交汇时,都只剩下商业对手间的冰冷与疏离,仿佛圣加尔修道院的对话和那条扰人的信息都从未存在。
      然而,裂痕已经产生。
      一天深夜,孟成臻在公寓里对着那幅未完成的抽象画,画布上混乱的色彩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孤独。沈溪桐代表的是一条清晰、安全、符合所有人期望的道路。而俞溯如代表的,是未知、危险、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深渊。
      “谟涅,”他声音沙哑地问,“基于现有数据,分析我与沈溪桐小姐结合的长期稳定性概率。”
      AI沉默了片刻,给出回答:
      “基于家族背景、利益契合度、社会期望值等参数模型计算,长期稳定性概率为:87.4%。此为符合逻辑与社会规范的高概率事件。”
      “那么……与俞溯如呢?”
      这个问题几乎是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谟涅摩叙涅出现了更长的延迟,似乎在进行复杂的、超越常规逻辑的运算。
      “数据不足,无法建立有效评估模型。目标俞溯如先生参数存在大量未知与不可量化变量,且关系定义超出常规范畴。无法计算概率。”
      无法计算。未知。不可量化。
      这就是答案。
      孟成臻颓然放下画笔。理性告诉他应该选择那条87.4%的稳定道路。但内心深处,那片无色的火焰,那条扰人的信息,以及那个男人本身,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让他无法安然踏上那条既定的轨道。
      就在这时,奥利弗打来了紧急电话,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戏谑:
      “Zhen!出事了!你还记得之前帮过你的那个‘精密制造’的临时托管机构吗?刚刚被爆出有洗钱嫌疑,正在接受调查!俞溯如好像被牵连进去了,据说协助调查,暂时失联!”
      孟成臻的心猛地一沉。
      麻烦,终于还是找上门了。而这一次,直接冲着他刚刚示弱过的、那个被他拒绝了的男人。
      他看着画布上那片被他用混合颜料试图覆盖,却依旧隐隐透出的、无法调和的底色,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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