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我想像个人 ...
-
言多语失的道理，李来奇这回是彻底明白了。
之前的事情夏凡没有生气，那是人家有格局，现在又当面说人家是傻子，他不晓得夏凡除了格局之外还有没有气度、雅量或者胸怀什么的。总之，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是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你就是班主席。”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啊？”
李来奇又懵了，再次迷失在学霸匪夷所思的世界里，但茫然中不忘赶紧找个理由抽身，“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啊！”
“那么紧张干嘛，我又没怪你。”
到底还是好奇心驱散了李来奇的尴尬，他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夏凡的发丝轻轻飘起，微风撩动着她的思绪。
-
在学生这个群体里，能从众目睽睽之中脱颖而出，进入重点培养范围的人，非学生干部莫属了。
学生干部可不是谁想当就当的，最起码学习得好，其次是跟老师的关系好，最后如果学生家长跟老师走得近那就更好了。
要不怎么人家学生干部总能得“三好学生”呢，都是有标准的。
对于夏凡这种学生精英，“三好学生”限制了她的优秀空间，如果能放开了评的话，“五好”轻松拿，“七好”不算啥，哪怕是“九好”都能够得着，完全不用削尖脑袋往里挤。
为了给夏凡贴上一个能与之匹配的标签，她初中的班主任可谓是煞费苦心，觉得班长肯定不足以展现出夏凡的卓越，因此别出心裁地创造出了一个“班主席”的职务。
这个职务可以说是为夏凡量身定做的，全国范围内不知道，反正在东滦镇的所有学校里，蝎子拉屎独一份。
-
“这不是挺好的么？说明你的确很优秀，而且老师也很重视你呀！”李来奇肯定道。
“好什么呀！”夏凡轻叹一声，眉头又微微皱起，“自从当了这个班主席之后，我连朋友都没有了。”
-
俗话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贴上“班主席”这个独一无二的标签，就得立住这块牌子。
夏凡本身就是个极度要强的人，必然不会让班主任失望，各项成绩一路领先，让后面的人再怎么努力都望尘莫及。
可是“班主席”这个职务只有名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职责，并非夏凡不想干，而是班主任压根就没给她安排工作。
班级事务有班长和其他班委，学业事务有各科课代表，夏凡除了每次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班级参加学校组织的座谈会之外，班里没有一件事情她能插得上手。
再加上班主任经常在班里夸赞夏凡，一直强调她作为“班主席”为班级争得的荣誉、做出的贡献和异于常人的地位。
久而久之，“班主席”成了班级的象征，而夏凡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推上了神坛。
神啊！光辉耀眼，高高在上。
凡人怎么能和神做朋友呢？应该是抬头仰望，充满敬意。
-
“我感觉大家在刻意与我保持距离，而且都对我毕恭毕敬，客气得不得了，”夏凡看向李来奇，眼神中满是无奈，“换句话说，他们就没拿我当人。”
这话说得，激起李来奇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且有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不断升高的台子上，台子越来越高但脚下的台面却越来越小，直到没有地方站，一脚踩空掉了下去，每次都会被吓醒。”
“这也太恐怖了吧！那你没想过辞掉吗？”
“想过，但是辞掉也没用，都已经形成习惯了，想改变大家对我的态度，很难。”
“那你以前的朋友呢？”
“她们说跟我做朋友太累，渐渐就淡了，后来我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李来奇都听傻了，不仅学霸的世界理解不了，人没有朋友这事更理解不了。真心朋友不敢说，狐朋狗友谁还没有个俩仨的。
强忍着孤独过完初中的三年，夏凡终于可以纵身跳下神坛，彻底卸掉“班主席”这个沉重的枷锁了。
中考之后，她开始寄希望于滦中，期待能在这里回归正常的生活，重新“做人”。
从“班主席”降到“班长”，夏凡在滦中001班迈出了重新“做人”的第一步。
“一班高手如云，你们之间应该更好沟通吧，”李来奇虽然有点儿自卑，但却足够坦诚，“不像我，有时候真的理解不了你们的想法。”
“嗯，的确有很多共同语言，相处得也不再像初中那样累了。”
“那一定有很多人想跟你交朋友吧？”
夏凡笑笑，“你觉得一班是交朋友的地方吗？”
-
对夏凡来说，一班的好处在于她和其他人的差距不像初中时那么大。
能来尖子班的学生，要么和她一样优秀，要么前途不可限量，最次也是实力稍逊却恃才傲物之辈，这种人自然会觉得自己比夏凡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环境之下，就算一班班主任谷万莲有意让大家唯夏凡马首是瞻，恐怕也没几个人会心甘情愿。
如此最好，正合夏凡之意。
没有了高筑的“神坛”和“神”背后刺眼的光环，夏凡在同学们的眼里自然也就与常人无异，跟她接触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但毕竟夏凡是排名第一的尖子生，谷万莲是绝对不会让她这个身份白白浪费的，经常在班里张口闭口地把夏凡定为大家学习的榜样、努力的目标。
在谷万莲的眼里，夏凡绝对是个宝贝，她不仅是要重点关照呵护的对象，换个角度来看，还是一只能激发大家学习斗志的“兔子”，有她在前面领跑，后面必会有一大帮人拼命地追赶，其中不乏有一心想要超越夏凡的野心家。
一番深谋远虑之后，谷万莲顺理成章地把001班打造成了一个唯“成绩”和“名次”论英雄的血腥江湖。
-
“每天都被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换成是你，你会好受吗？”夏凡认真地问道。
“你们一班也太没有人味了吧！”李来奇不禁惊叹。
“对呀！在这样的班级环境里，你觉得会有真正的朋友吗？”
“也是哦，大家都是竞争关系，就算表面上成为朋友，谁又能跟自己的竞争对手交心呢？”
夏凡点点头，“更何况，我还是众矢之的。”
正如夏凡说的那样，她虽有意真心交个朋友，但是现实却令她望而却步。她心中渴望的正常生活，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重新“做人”的计划，宣告失败。
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就那么难吗？到底怎样才能活得像个“人”呢？
革命尚未成功，夏凡仍需苦苦追寻。
“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人’，是吗？”李来奇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夏凡的感受了。
“是的，我宁愿听你说我是个恶毒的人。”
“咳！你就别提这个了。”
一说起这事，李来奇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心想都怪自己是个实心眼子，什么实话都往外瞎说。
要不是因为胳膊疼得甩不起来，他恨不得当着夏凡的面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纠结了半天，动手不行，那就只能动动嘴了。
李来奇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就是小心眼儿，吃饱了撑的没事自己瞎琢磨，你可别当真啊！”
在夏凡的印象里，李来奇在自己面前始终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今天竟然软了下来。这个突变的态度让她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但看着黑里透红又面带羞涩的李来奇，她忍不住捂嘴笑了半天。
-
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回到看台下面的张伦刚巧瞥见上面的一幕，疑惑地对旁边的许多多说：“他们俩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跟你有关系吗？操那么多闲心干嘛！”许多多看都没看，拉着张伦往前快走了两步，“走，再陪我转一圈。”
-
夏凡笑罢，感觉李来奇更拘谨了，便又主动宽慰他：“你想象的那些虽然不是事实，但也好过全是冠冕堂皇的恭维呀。以前从来没人那样说过我，我还觉得挺好玩的呢。”
不管夏凡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对李来奇来说倒很是受用。
既然人家夏凡主动给了台阶下，他这个倔头立马抓住机会连滚带爬地就坡下驴，对着夏凡不停地憨憨挠头傻笑。
脸红归脸红，脸皮厚度依旧。
看着又渐渐走远的许多多和张伦，夏凡感慨道：“其实……我特别羡慕你们。”
“啊？羡慕什么？”
“羡慕你们有一群彼此信任，真诚相待的好朋友。”夏凡的眼神中好似泛起点点微光，一闪一闪地。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这都看不出来，你以为我真傻呀！”
一听见“傻”字李来奇就紧张，生怕把话题又绕回去，便急忙接话道：“你现在不也有了么，还羡慕个啥？”
“那也羡慕呀，”夏凡转过头，看着跑道上正拽着张伦慢慢跑步的许多多，不由得心生感慨：“要是能早点儿认识你们，该有多好啊！”
“咳！谁让你去了一班呢？当初你要是考到我们七班来，你早就认识许多多了。”话刚说完，李来奇就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对不起啊！我……我脑瓜子笨，老是说错话。”
“哼！你可不笨，你就是有点儿……”夏凡欲言又止。
李来奇眼睛瞪得像铜铃，“有点儿啥？”
“有点儿缺心眼。”
“嘿嘿嘿……”
-
看台上下，笑声不断。
每个人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丝毫的强装掩饰。
尤其是夏凡，她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仔细想想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天色渐晚，寒风来袭，上体育课的一班学生早已偷偷跑回了教室。
偌大的操场，只有看台上有四个人，他们还在热络地聊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