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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天后竭力斡旋裴东来入金吾卫,但东来只是倔强的想去大理寺。

      仿佛不用考虑般的理所当然,裴东来梗了梗脖子,刻意不去理会耳际的那个恼人慵散气定神闲的幻听。

      得意什么,他想,等我去了大理寺再讨旧帐不迟。

      “臣乃异祸…留在宫闱岂不败害国运。”

      一番托辞决绝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能拦的?天后也只得悠悠叹罢,放他大理寺行走处事。

      虽然从交接到上任还要一个月的时日,但从这一日起,裴东来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从夜里出来拥抱了太阳--啊啊当然,他还需要裹个严实。

      先是裴府上下总算是会主动开口问他问声“少爷安”,丫鬟们也会矜持的提着纱笼浅浅一蹲,不再是趋步快走。一时半刻还有些受宠若惊的东来终于第一次尝到了世间的喜悦,心里飘飘的总有些不自觉的快意,直到老管家主动跑来问少爷少爷,您要不要迁到您母亲的居处啊…天天猫在偏堂的房梁上休息,这都快霜降了,不会太冷吗的时候他才有了些敛意。他想起了那把残破的落春伞,想起神智错乱的母亲,胃里好像滑进了一块羊油,登时有些犯堵。

      怎样,终归都是有感情的。就像是落春伞破碎的瞬间,东来觉得,那伞比他更疼。

      母亲珍视的东西啊…

      想到这里,裴东来自嘲地一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可以断绝一切牵挂,殊不知有些东西在心底,从未消失。

      冰封于记忆深处的人和往事都一点点清晰起来,他有些抵触,却又很矛盾地任由它们复苏,直至想不起来为止。

      --最后的画面终止在那柄伞上,凄静异常。

      “好吧……”

      他正在被这个家慢慢接受,然而他骨子里的傲气却不乐意接受这个家。就像迁屋这种事,每个主动的改变都要他绕着几道圈子,给自己绕踏实证明不是自己让步才能成,像是裴家严苛的请安规矩,没人说过这事他才不会去。
      --还免得见了尴尬呢!他想。

      绕开影墙就是母亲的院落,那是一片恍如江南温润水乡的水居,萦回的廊腰和山石的障景间精巧地点缀着折沿的房屋,活水湖粼粼地映着中央垂挂着烟霞纱的水榭,秋风吹动一地金黄,就算冷清,倒也不算颓败。

      …母亲还住在这里。

      裴东来有些不知所措,记忆中的母亲和现在眼前的母亲重叠在一起,一个泛着神⺌经质和暴躁,一个只会在暖意的阳光之中缓缓醒来便坐在窗前,安安静静。

      仿佛时光的两端粘黏在了一起,水雾间那个温婉的苏杭教坊的乐娘依旧端坐亭台,空想着远方的情郎。即便如此,依旧有证明时间流逝的痕迹划过了佳人的双鬓和面颊,诉说着如秋日一般的凄凉。

      年华空待。

      东来看着自己已然疯癫痴傻的娘不由悲从中来。

      “……娘……?”

      怯怯的开了口,幼时的不懂事和顽劣一瞬间全都冲上了心头,那一阵阵的内疚烧得他脸上一片通红。

      娘只是微微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偏了偏头,然而在那没有焦距的双眸里,依稀有水光滑过。

      在一切都向着美好幸福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东来的娘在明媚晴朗的冬至抱着一簇寒竹,永远地睡着在了太湖石的边上。

      脚底踩空后脑触石,只是因为出去捡了两枝五年的寒竹,往回赶的时候太过匆忙。

      ——落春伞就挂在娘的床头,本来娘也不可能再将它修好,可谁会知道已经疯傻的娘竟会动这种心思?

      人说,那两枝寒竹品相好极了。

      东来狠狠的攥着那两枝竹子,将它们随棺桲一同埋了。

      心里很疼。那种憋闷的痛苦一直存在,却不知为何缺失了发⺌泄的出口,总之,裴东来阴郁地发了三天的呆,愣是没有哭出来。

      当他在头七当中的某一天路过父亲的书房时,隐隐听到低沉沙哑的声音唱着一支小调。

      “细雨三月来呀……采花花不开
      蓝绒绒线红纸伞……挂念空劳怀”
      ……

      “画扇儿”,南方很有名的民间小曲,有点艳俗,却也风靡一时——不过最重要的,这是娘私下里最喜欢的一首。

      裴东来心底郁积的痛苦有了些许的涤荡,许是在欣慰爹始终还是记挂着娘的吧,他想,居然躲在里面唱曲子,这么明显,哭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掩饰。

      睹物思人,回屋之后的东来竟也抱着那破损的落春伞哭了一夜。鸡啼破晓之时又揩干了泪,只是把那伞深深的锁进了雕花樟木的箱子里,仿佛深深的锁起那一段记忆。

      但真的能像没有发生一般的不记得吗?

      永淳二年十二月初四,高宗驾崩,天后改元弘道,立李显为中宗。

      次年正月初一,天后再次改元为嗣圣。

      这年冬天雪下得很急。长安城处处都透着阴冷,人们匆匆地来往于街道上,期冀着目的地的温暖。

      ——蹲坐在焚字炉前看着奏章,狄仁杰颇为惬意地转了转脖子,觉得自己超幸福——啊啊,要是再来杯茶那就……

      装成盲眼囚人的某家伙正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舒适”,一个火星溅了出来,烫到了他得意忘形的手背上。

      去年秋末曾经看到裴三公子的上疏,是胡人街上的案子,奏请调派人手重新审理——因为那年轻的详断官分析说另有蹊跷。

      不得不说那小子分析得合情合理,他想。不对,这小子居然大理寺行走了?

      更早些的夏日还曾看到礼部上报翻修无极观的事,朱批着工部办⺌理。狄仁杰的记忆扫过那一行行的名字,突然觉得有一些不对。

      “……沙陀?……为什么会有沙陀?”

      那是个御史台的同⺌僚,狄仁杰与他合作办案不下十桩,算是御史台那边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当然,刑查三府势必常来往,听说自从自己入⺌狱之后大理寺的事务全权由他代管,纵使少卿不爽到跳脚,在独享南床的侍御史前也怯得没了脾气。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左迁到工部了?要他去修房子?

      狄仁杰想起多年⺌前的一幕,这小子在自家房顶上愁眉苦脸赛过黄连,饶是个功夫了得的大官,愣是摆不平那架上的青瓦……真真的把人乐断肠子。

      往昔的人和事又如海潮般漫过心头,狄仁杰想着那些和同⺌僚们生活的苦与乐,竟生出了几缕沧桑。

      唉,就算是漏过了上面左迁沙陀的指令,狄仁杰四下看了看其他焚字人,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大概知道是被自己牵连的。

      明知大势已定,天后注定会登上九天之位一统四海,但手中亢龙锏的低吟教他不得不犯险再批天后的逆鳞——先皇是位明君,更是仁君,若是有谁阴辣到不顾一切地一再迫⺌害皇子,甚至皇上,那么必须有人出来制止!

      ……但毕竟不曾想过太多,即使预料到自己的后果,也无法猜到别人的。

      真对不住啊,他想,不知沙陀过得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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