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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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和怔忡望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她捧起他的手，轻轻握住。
二哥的手，早已不再柔软光滑，手心的茧子是在何时蜕成了灰黑皮斑她也记不得了。他的指甲长得极缓，那么多年，仍是灰黄干枯得似乎一折就断。二哥的手总是那样地平展着，惟指尖微微弯起。
干涸松弛的皮肤下，难以想象仍有血液在涓涓地流动。然而确实，枯瘦的手腕上，能感觉到细微但无疑存在的脉搏。
如果一棵树再也不会抽枝发芽、开花结果，那究竟该称作木头还是树？幼和花了三年时间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又思考了三年，至今没有答案。
枯木逢春遇露，或许还能有转青的希望。但幼和看不见二哥的春天和露水在哪里。
她放下二哥的手，将它摆回了被子里。
她受过那棵树的恩惠，得到过树荫的凉爽和果实的甘甜。她曾那样地喜爱那棵树，为它每一片新生的叶芽欢呼、为它每一朵甫开的花朵喝彩。曾经，那棵树，在她眼中完美得无以伦比。她知道那棵树上没有蛀虫没有断枝。那样多的鸟儿栖息于树冠间，仰树息而活。
而今，叶落地了，花残败了，根无法挽回地正在萎缩。一树的鸟儿飞走了，树枝再挡不住九日烈火。
现在，她愿意守着那棵树，直到生命的终结。
但她不知道，她还能守多久。
她也不知道，那棵树是否甘愿以如此伶俜之姿立于土上。
有些事情，想再久也很难有答案。
“二当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随即开门进来的，是这个家族的二当家。
他没有姓，只有名：元。
他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一片昏暗之中的幼和。这个姑娘今年才十八，已有六年的生命用在陵爷的病床边。她的面容由几年前的活泼天真变成现在的麻木他不是没有看到，但是为了陵爷，他认为这一切都值得。
元没有与这个几乎每天见面的姑娘打招呼，他直接走到陵幼平的身边，坐在床边木椅上。
幼平不知道，六年来，他最亲近的这两个人几乎每天的傍晚会在他身边坐一个时辰，不常说话，却陪着他。元偶尔去了外地无法做到，但幼和六年来没有一天不在。
幼和轻阖起眼。元过得辛苦，她也知道。
二哥是在陵家万丝阁的生意正起步时倒下的，因此当时万丝阁成了个硕大的烂摊子。元当时才十七岁，不过是个正学武的少年，医治二哥、抓捕凶手、平定人心、处理生意就一下子全落在他的肩上。元是在分身乏术的时候找到了她，当时他们认识也有五年，但那是元第一次真正地和幼和谈话。
我不能让陵爷一手建起的产业这样毁掉。他当时这样开头。所以我要开始全心处理家族的事情，陵爷交给你照顾了。这里，也只有你照顾陵爷能让我放心。
幼和无疑点了头。
那之后，元仍是鲜少与她说话，话题也是唯一的：陵幼平。
陵爷好些了么？
陵爷什么时候会醒？
陵爷有没有什么动静？
全是否定的回答。
六年来，幼和找回的名医何止几十人。整个国域，到去年为止，她发现再也找不出还有哪位名医没有来过陵家。
二哥久病，她成了良医。但她读的医书越多、知道的医药知识越广，她越是害怕。她惴惴不安，唯恐六年的医药学习会让她同那些名医一样，对躺在病床上的二哥无奈地摇头，然后断言：这棵树的春天再也不会来临。
陵幼平真的是在病么？一场让人一睡不醒的病与死亡有什么差别么？
每一年的春节，幼和与元都在他的身边度过。窗外鞭炮震耳，不时的巨响惊得屋顶上的瓦片都震动不已。但幼平从来没有醒过。
每一月的月末，元捧着账本带着陵家五个商铺的老板来到他的床前，向他汇报陵家的每一笔收支，陵家的商铺如今发展到了十二个，但幼平全然不知。
每一天的早晨，幼和梳洗完便端着早餐来到幼平的房间，对他道一声早。六年，两千余声早，从来都没有进入他的耳中。
幼和忍不住要问他：
二哥啊，虽然你的身体还有温度、你的脉搏还在跳动、你的口鼻还在呼吸，你真的还在这里么？
该不会，我们干干地守着那棵曾带来荫蔽和果实的树，但它的种子早已飞去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了？若真如此，我们正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幼和想知道，元那里是否有她要的答案。
“……元？”
元冷冷地抬头望她，不知她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断他与陵爷的相处。
幼和硬着头皮说道：“你认为二哥会醒么？”
他无疑是怒了，过了很久才压下心中怒火，说：“你想说什么？”
幼和心中的问题已堆积太久，她尽量让自己无视于元凶神恶煞的脸，“二哥已经这样六年了，天下名医都来过……”
“会醒的。”元直视她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
元这样说并非是在安慰自己或安慰幼和，也不是绝望中的故作坚强，他是真的如此相信着，并努力做着一切等待陵幼平的苏醒。
幼和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坚定地相信二哥会苏醒。
二哥的四肢早已萎缩如干柴，虽有侍女仆役的精心照顾，他的皮肤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烂疮，他的脸颊深深凹陷、头发稀稀落落。如果他确实不会再苏醒，他愿意以这般容姿活下去？
幼和听得门外的仆役低声提醒：二当家，酉时了。
元站起身来，走向门外，他边打开门边回头说：“不要再让我听见你问这句话。”
幼和没有回应他，仍是望着二哥。她可以不再问出口，但这些问题将在她心中萦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