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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乱止 ...

  •   昨日的喧嚣与对峙让李明月平静了五年的心,重新颤动了起来。殿内依旧是一片沉寂,可殿外早已翻天覆地。

      她整夜无眠,担心宗政靖越一错再错,担心后宫里年纪小的妃子们被吓到,特别是怀着身孕的孟婉凝。

      可她被关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唉声叹气,只是这一次,她的心变热了些。

      晌午时分,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宗政靖越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青冥色广袖常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戾气,却多了几分沉郁的压迫感。

      他手里提着一个雕花食盒,步履沉稳地走到李明月面前。

      “吃饭。”他将食盒放在她旁边的矮几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劝意。

      李明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这个人。她的侧脸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和冷漠。

      宗政靖越等了一会儿,见她毫无反应,眉头微蹙,耐着性子又道:“饭菜要凉了。”

      李明月还是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

      宗政靖越蹲了下来,与她相平,再次劝道:“明月……多少吃一点吧,你从昨晚起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这次,李明月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脸上,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宗政岚呢?”

      又是他!

      宗政靖越胸腔里那股压抑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了起来,他猛地站起,目眦欲裂。

      他为了她,不惜背负谋逆的罪名,逼宫夺权,将身家性命和多年经营都押了上去,可她醒来后,三句话不离那个伤害她、囚禁她的男人!

      “你到现在还在关心他的死活?”宗政靖越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受伤,“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那样对你……”

      “宗政靖越。”李明月打断了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看着他,仿佛在用眼神责问他——你竟然……到现在都以为,我是在关心他?

      渐渐地,李明月的眼神变得平静,失色,黯淡。那里不再有愤怒,也不再有恨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的失望还有一丝来自心灵深处的……绝望。

      “你,”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让我很失望。”你算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行至此,怪我教不严!

      这短短几个字,比任何激烈的斥责都更具杀伤力。宗政靖越浑身一震,脸上那因愤怒而浮现的戾气瞬间僵住,然后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一丝近乎无措的空白。

      他看着李明月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呼吸一滞,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他闯了祸时,她板起脸来教训他的样子。

      这一刻,他不是权倾朝野、悍然兵变的宣王,他又变回了那个在她面前会心虚、会害怕她生气的小少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解释的急切:“明月……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跟我走呢?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带你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你被他折磨,不想再看你被困在这牢笼里失去所有光彩!我……”

      “我跟你走了,然后呢?”

      李明月再次打断他,她的问题平静却犀利,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刀,精准地剖开他热血上头的冲动之下,那不愿面对、或者说刻意忽略的残酷现实。

      李明月站起身,仰头看着他,目光如炬:“我跟你一走了之。然后呢?你让宗政岚,这个九五之尊,丢尽了身为皇帝和男人的脸面。他不仅被自己的弟弟兵变夺宫,连皇后都被‘拐’走了。你让他颜面何存?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他会宽宏大量,宽恕你,宽恕那些跟着你抛头颅洒热血、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的将士们吗?”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宗政靖越,我教你的,你都忘了吗?!为将者,忠、义、信!你告诉我,你现在,遵守了哪一个?!”

      “忠?你忠的是谁?是这大雍的江山,还是你的一己私欲?”

      “义?你对那些信任你、追随你的将士,讲的是什么义?是带着他们走上谋逆的不归路,然后可能让他们为你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荒唐事陪葬吗?”

      “信?你承诺了他们什么?是开国功臣的荣华富贵,还是……身败名裂,九族倾覆?!”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宗政靖越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他内心深处不敢细想的隐忧。他只是被那股想要得到她、带她走的强烈欲望驱使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却未曾真正想过,这冲动的后果,是否是他,以及那些追随他的人所能承受的。

      他戍边五年,在苦寒之地浴血拼杀,用的都是她当年手把手教给他的兵法谋略,是她锤炼他的坚韧意志。他赢了胜仗,得了军心,积累了足以撼动皇权的资本。

      他以为,当他带着这一切荣耀和力量归来时,足以将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夺回,足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可她却不要。

      她宁愿留在那个伤害她的人身边,守着那些在他看来虚无缥缈的“忠义信”,也不愿意接受他捧到眼前的、可能沾染着鲜血的“自由”。

      宗政靖越沉默了。他挺拔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笼罩了他。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和不解。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压抑哭声,他没有再看李明月,转身走向殿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

      “饭菜……记得吃。”

      然后,他推门离去,身影消失在门外渐浓的暮色中。

      殿内,再次归于平静。

      李明月忽然觉得全身力气被抽空,瘫坐在地,手捂着胸口……心好疼。

      “若你肯来告诉我一声,我怎会不愿跟你走呢?”

      她想要的,宗政岚不肯给,宗政靖越给她的,她却不敢要。

      他们自始至终都在自以为是的爱她,这样的爱像一只漂亮的网,强行包裹着她,外表华丽美好,内里却都是钉子,爱越多,她越苦。

      宗政岚知道她爱自由,但他为了爱她,剥夺了她的自由。

      宗政靖越知道她爱自由,但为了让她自由,毁了她的坚守。

      都说在给她爱,却都忘了,她李明月,本来就不是一碰即碎的花瓶!

      任何以自身为中心出发的爱加之在别人身上,那个人的第一感受,不会是幸福,而是痛苦。

      ……

      接下来的三天,坤宁宫再次与世隔绝。李明月不知道外面又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道宗政靖越在那日离开后,又做了些什么。她只能从宫门外偶尔传来的、比以往更加肃杀和紧张的巡逻脚步声判断,局势依旧紧绷。

      直到第四天清晨,一个几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透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传进了李明月的耳中。

      皇帝——宗政岚,回来了。

      不是被救出,不是重新夺权,而是被宣王宗政靖越,亲自从软禁他的东华宫里,“请”了出来。

      这一场震惊朝野的兵变谋逆,一场几乎要颠覆江山的风暴,竟然就在他们兄弟二人一夜无人知晓的密谈之后,以一种近乎儿戏的方式,骤然平息了。

      来的轰轰烈烈,去的悄无声息。

      宗政岚重返太和殿,临朝听政。他并未对宗政靖越这个“逆臣”施以任何惩罚,甚至没有剥夺他的王爵。

      而宗政靖越,则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主动交还了所有的兵权,并且承诺会抚恤此战中所有殒身的将士。

      皇帝下旨,称此次事件乃是一场“误会”,一场因沟通不畅引起的“乌龙”,严禁朝臣再议此事,违者严惩不贷。

      天子一言,定鼎乾坤。无人再敢公开质疑这场荒唐剧变的性质。

      然而,朝堂之上的风浪可以强行压下,但人心里的惊涛骇浪却难以平息。那些在兵变中受惊、受辱的朝臣们,那股憋屈和愤怒总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皇帝动不得,仍有实权的宣王也动不得,那么,这个承担所有罪责和骂名的“祸水”,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皇后,李明月。

      几乎是顷刻之间,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宗政岚的御案。

      “宣王一时冲动,铸此大错,定是受妖后蛊惑!”

      “此女包藏祸心,离间天家骨肉,其罪当诛!”

      “恳请陛下废后,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红颜祸水,留之必成大患!”

      言辞激烈,同声共气,甚至联名死谏,诛杀废后,以正天家威严。

      这一瞬间,李明月所有的荣耀被毁于一旦。

      那个十六岁就随父南征北战、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功勋的女将军,那个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在妃嫔中颇有贤名的皇后,一夜之间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曾经的那些战功,那些付出,众人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在“祸国妖后”这顶沉甸甸的帽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坤宁宫内,负责打听消息的小宫女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替她家娘娘愤愤不平: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娘娘您为朝廷立过那么多功劳,他们全都忘了么?!明明是宣王自己……”

      “够了。”

      李明月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

      阳光总算明媚了,但那份久违的光亮却怎么也照不进她冰冷的眼底。

      可笑吗?确实可笑。她一生戎马,忠君报国,最后却落得个“祸国”的罪名。

      可悲吗?更是可悲。这满朝文武,平日里道貌岸然,关键时刻,却只会将罪责推给一个女子,以此来维护他们那可笑的体面和脆弱的自尊。

      她什么都没有做,却成了这场兄弟阋墙、朝堂动荡的最终祭品。

      宫女们还在为她不甘,低声啜泣着。

      李明月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所有的言语,在巨大的荒诞和现实的冰冷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是觉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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