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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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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乔林。”
“早呃中呃下午好,泊绯。”他的嘴巴打了结,看来昨天真的喝了太多酒。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让我们跟随镜头走进乔林的一天。”
宋泊绯介绍,乔林便揉了揉头发,生硬地对着相机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自然点呀,就当我和设备都不存在,要不我离你远点?”
“不、不用,我好了,可以正常生活了。”
“太好了。”宋泊绯被他的语气逗乐,“那请吧。”
“第一站。”
“第一站?”
“在前面。”
两人沿着僻静的公园小径一路往前,抵达一处半荒废的空地。
说它半荒废,是因为周围杂草丛生,仿佛从来无人打理,空地却又很干净,还放置了大小不一的各色食盆,有水有粮,说明仍然有人不时到访。
宋泊绯眼尖地发现灌木丛中瑟缩着几只小猫,于是将镜头缓缓推进。
乔林蹲下来往盆里补新的粮食,猫们大概也饿了,有些着急忙慌地出来进食,有些则怯怯的,只探出头便停下了。
有一只很亲人,跑过来便要人摸。
“小花,你好点了吗?”他点了点它的头,“嘴巴还没好,要吃软一点的东西。”
他熟练地对每一只小猫打招呼,又把它们一一介绍给镜头。
“这是点点,它很聪明,还会爬树,很厉害也很淘气。”
“汤圆可黏人了,但身体不好,总生病,而且……智商好像也不是很高。”他看了它一眼,轻声说。
名为汤圆的奶牛猫好像听到了这不公道的判断,马上抬起头瞧他。
“我什么都没说,”见状他连连摆手,转而对着镜头大言不惭:“大家作证,我明明是在夸汤圆大人花容月貌、聪明绝顶,是它听错了,误会一场。”
相机屏幕里,他的表情与动作被悉数捕捉,但与前几日那个木讷的乔林,以及那个会调笑的乔林都不同,此刻他很鲜活,露出了生活中原原本本的模样。
宋泊绯微微勾起了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经常照顾它们?”
他一直盯着那只有些孱弱的小猫,它趴在一块砖上,无精打采的。“主要是我,流浪猫不能随意投喂,最好只由几个人定期照料、NTR,或者送养。。”
“NTR,那是什么?”
“就是捕捉、绝育、放归的意思,尤其是绝育,减少繁殖,才不会有那么多小猫一生下来就要流浪,还染上各种病,让人看了很难过。”
“阿福这两天就没怎么吃东西,眼睛还有点红红的,明天我要带它去看医生。”
“看病这些是你自费吗?”
“偶尔,那边有好心人捐款的。”乔林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白色油漆粉刷的箱子,上面确实写着“爱心支持,禁止投喂”,下面是几行稍小的字:“领养请联系xxx,本人乔林,自愿长期在此……”
“自费恐怕也得不到补偿吧,那你……”宋泊绯微微摇头,“会不会有人从箱子里拿钱却没有用来救助小猫?”
“也会有吧,”他对她无奈一笑,“这里已经很偏了,要是还有人跑来拿小猫的生活费,那ta过得肯定也不如意。”
“希望急用之后可以尽快还回来,好吗?”他又凑近镜头,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那你自己呢?这也是一笔支出啊。”
“还好了,”乔林低下头来看着它们,“除了吃的,我的物欲很低,既然要买吃的,顺便连它们的份也一起好了。照顾它们,照顾我妈,都是一个道理,生病了不看医生怎么行呢。”
他说着,伸手抚摸的动作也变得更轻,仿佛过去的回忆温柔地包裹住他,他的眉头也因此被抚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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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园出来,他们又直奔舞室。
尽管开始前乔林已经说过他会练习很久,她累了就休息,不要一直拍,宋泊绯也没想过他口中的练习强度会这么大。
几乎一刻都不带停的。
直到他的伙伴败下阵来:“等等等等,休息一下,膝盖有点受不了。”
“OK,”他拍了拍手,又不依不饶地纠正,“刚刚这里不对,是哒——哒、哒、哒,每一拍要卡准。”
他一边示范着,一边又慢慢顺了一遍,检查着自己的每个动作。宋泊绯原本端着相机坐在角落,这会儿也趁机过来,对着他各个角度都来了一段。
前几日的这种时候,他第一眼便会看她,再看镜头,接着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现在他却无比专注,仿佛世界上除了那面镜子再无其他。
“我觉得这里要再改一下。”乔林皱了皱眉。
没一会儿,几个方案便被抛了出来。
“Sam你看看,要么转身,手划下来,或者转身,斜勾上去,要么拧,拉回来,五哒六哒,七——八——。”
“哪个好?”他回头瞧了一眼,没得到反馈,又自顾自地投入了无休止的琢磨。
他们正为舞室的表演做准备,而每个舞室为了打响招牌,也会极力要求编舞的原创性。
“大部分都是他编的,”难得的休息时刻,Sam 却被宋泊绯拉来采访,“他跳得真的很好,本来就有天赋,然后又刻苦,谁能熬得过他,把我们累死算了。”
“那你觉得,乔林的舞蹈特色是什么?”
“精准啊,这就是他的特色,这还不叫特色吗?”Sam 挠了挠头,“如果我们不知道一个动作怎么做才好看的话,看看他就知道了,框架大,力度满,还很轻巧,这多难呐。”
“确实。那他每次都练习这么久吗?”
Sam一听,反应变得变得更加激烈:“对啊,抠得太细了,而且总是说‘今日事,今日毕’什么的,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个‘今日事’有多少都是他说了算好不好。”
宋泊绯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较真的一面。”
“较真,特较真,宋老师你也帮忙劝劝他吧。”Sam叹了一口气,将话抛给了她。
“我?”
“对啊,你们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他朝里张望,接着压低声音说:“他老是偷看你。”
“什么叫偷看,”宋泊绯下意识地解释,“我在拍视频,他看我的镜头很正常啊。”
“不不,不是看镜头,是你在拍空镜还是什么的时候,是叫这个吧,他在看你哦。”
“那……那也正常啊,现在舞室里不就我们三个,他不看你,就是看我呗。”
“明白,”Sam 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懂了。”
“懂什么了?”
“没什么,你们不懂,我也就不说了,”他卖起了关子,“不过说真的,阿乔这两天一直时不时地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既然宋老师在跟拍采访,也麻烦你多关心关心他了。”
还有这种事?
采访结束后,宋泊绯回忆着Sam的话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难道一顿吃两个巨无霸汉堡也叫压力太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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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与脚步声充斥着整个舞室,浑然不觉日与夜。等两人出来觅完食,时间几乎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乔林似乎是怕她太累,执意要送她回家后再去医院,宋泊绯却学着他,说:“今日事,今日毕。”
“不是说不拍摄时也要做朋友吗,那我作为朋友去探望一下伯母也是应该的。”
乔林拗不过她,何况她总是说的在理。
“那你累了就休息,别一直拍。还有,我妈以前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她现在这样……”他有些迟疑地说,“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入镜,她也没法回答,可以只拍我吗?”
“当然,”她马上叫他安心,“一切拍摄都要经过当事人的同意。”
闻言,他郑重地道谢,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宋泊绯也放下了相机。
一旦沉默,病房就会显得无比安静,只剩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同秒针一起无情地丈量时间。
躺在素白之中的人是如此瘦削,被夏日里薄薄的被子覆盖着,却仍见不到身体的起伏。她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显然总有人打理,在意、顾及着她的体面。她的面庞又很安详,没有痛苦,也没有知觉,像是被疾病和岁月抽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只是平静地做着一个漫长又无法结束的梦。
乔林打来水,就这样轻缓地擦拭着她的额头与脸颊,又为她按摩各处,防止久躺后肌肉会不断萎缩。
“妈,今天我也过得很好,我去喂了猫,你知道吗,小花的口炎已经好多了。”
“我去练了舞,下周我们舞室在金光中心有一场路演,这次的舞台比以前的都大。”
“我还去吃了好吃的,和泊绯一起,泊绯是我新交的朋友,她在采访我哦,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被采访吧,我也没想到。”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像要把整个病房都填满。否则话音一旦落下,寂静又会吞噬一切,用这样的残忍提醒着他们,没有回应,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回应。
不知不觉间,单薄的声音变成了间断的音节,宋泊绯被迟来的困意裹挟。
她的身子好沉,脑袋也沉。过去的片段不断闪回,化作深深的泥淖,令她挣扎着下陷。
她的梦里也有一个白衣女人,那是谁?
妈妈,是她的妈妈,爱着她却也义无反顾离去的妈妈。
从那时起,她的世界便再也没有一种名为温暖的东西,全然纯粹,曾经只会涌向她一人。
她真想伸手去够她,在那片衣角来得及飞走之前,可她抓呀抓,怎么也抓不住,冰冷的墙横亘其中,将她锁进了空空的房间,关在了那个没人爱也没人在意的家。
“妈妈。”她嗫嚅着。
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称呼,仿佛唤了之后便会获得无穷的力量,她却从没想要那么多,只想要一句回应,和乔林的愿望一样。
无边无际的黑里,似乎有人在打捞她。
于是她抓住了抛来的绳索,被拖拽着,被剧烈地摇动,终于意识复苏。
睁开眼,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叫她“泊绯”,声音柔柔的,有许多歉意。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抱歉,迷蒙中反而觉得他的嗓音缱绻,叫人听了之后想再度睡去。
直到他的脸愈来愈近,十分近,气息越过了她周遭的领地,宋泊绯才恍然惊醒。
“我睡着了?”她懊恼极了,这等于在说她极不专业。
乔林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就此拉开距离,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宽慰她:“你是累了,昨天结束得太晚,肯定没休息好吧。”
他的睫毛扑烁着,近到能一根根数清,眼中也满是关切,却远比他营业时更难甄别。
他在关心我吗,真的?宋泊绯怔怔的,忽然失去了之前的应付自如。
还有,他离她这样近,应该已经超过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了吧?
她却并不讨厌。
“怎么不说话?”乔林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接着拖长了声音:“啊,我知道了。”
他难得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这让宋泊绯心里变得更加奇怪。
“知、知道什么?”她眨了眨眼,极力平复着忽增的心跳。
“你肯定是……”他笑起来眼睛特别好看,又带着一种独有的天真,“饿了。”
“饿了。”还真是毫不意外,宋泊绯张了张嘴,回以附和的一笑。
“我说对了?那我们去吃好吃的。”他当她欣然同意了,于是利落地收拾,背过相机,拉着她起身。
掌心相触,他们被投入寒意渐盛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