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月相潮汐

14、默然

　　最后一场采访结束后，乔林却再也没有给她发过消息。

　　宋泊绯点开手机，和他的微信聊天框就那么停在了一个“ok”表情包上，上一条是她那天说的“剪辑完我发你看看”。

　　没有新消息，没有朋友圈点赞，连拍一拍都没有。

　　明明在海边的那个时候，他是想……表白的，不是吗，还是她完全误会了他。如果没有她一时慌乱和烦人的电话搅了局，她觉得他是会说出那几个字的啊。

　　采访末尾的“快问快答”，她甚至假公济私地占了一个问题来问他会不会主动，可现在，一切好像落了空。

　　宋泊绯的心里变得很烦，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想了想又拿起来，将聊天框设置成了免打扰，还觉得不够，就退出对话长按选了“不显示该聊天”。

　　直到那个奶牛猫头像快速沉入了不知名处，她的心里才被畅快、解气、欣慰组成的混合物短暂覆盖。当然，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很快会引发新一轮的烦闷。

　　宋泊绯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该认真工作剪好视频的时候，她却对着屏幕里这个木头人猜个不停。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找不到机会搁置了表白，也不至于一条消息都不主动发吧。还说从朋友做起也好，一下断联这么多天，这就是他说的做朋友。

　　是不是欲擒故纵想等我先发，是不是我能去“晚山”逮人就更好了呀，还是又在那儿顾影自怜说着什么差距差距之类的话，乔林你这胆小鬼，试试都不敢吗？

　　试一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她刚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倒扣着的手机便“嗡”地震动了一声。

　　“不念不发，勉强原谅吧。”宋泊绯咂了砸嘴，却忘了自己刚刚才将乔林设为了免打扰。

　　果然，锁屏界面上是一条晚餐邀请，问她何时有空，能否赏脸，备注清清楚楚，写的是“烦人精陈映松”。

　　这人又是什么意思啊，一个白眼翻过，她直接将手机丢到了床上，难道那场零互动的饭局还不足以表明她的态度吗。

　　而且既然他急于得到的是宋呈章的支持，他们之间潦草的订婚也不用经过她的同意，他又何必安排一个晚餐来演亲近的戏码呢，总不至于既要事业风光，又要爱情丰收吧？

　　想得真美，宋泊绯冷漠地笑了一声。

　　所以啊，她才讨厌这些虚伪的人，明明心里塞满了欲望和心思，还要装成正人君子，不将所有话剖开了挑明了，他们甚至会用这种虚伪来粉饰太平。

　　她飞速地回了一句，就再也不搭理这台恼人的电子设备了，现在的手机只会让她徒增坏心情。

　　第二天晚上，宋泊绯素面朝天地便去了陈映松订好的餐厅。

　　见她穿着简单的衬衫与牛仔裤，陈映松显然很意外，却还要客套地说着“这样很干练，让人眼前一亮”。

　　宋泊绯懒得寒暄，索性开门见山：“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他有些错愕，或许也没预料到她会直接到这种程度，于是本能地问了句为什么。

　　“不喜欢，”她盯着他淡淡地道，“为什么要和不喜欢的人结婚，难道你喜欢我吗？”

　　“我，”陈映松笑了一声，反问她：“难道我们有的选吗？”

　　他说“我们”，像在说他和她其实有很多共性，又像在强调他们将要被紧紧捆在一起。

　　宋泊绯便插起盘子里的牛排啃了一口，点了点头：“有啊，退出不就好了。”

　　“退出？你指什么。”

　　“我不指什么，只是说如果你能放下执着的东西，谁又能来绑架你呢。”

　　“说得好，可是泊绯，你没什么想要的吗？”

　　“我当然有，”她挑高了眉毛，凝视着他道，“我想要的和你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陈映松眼中一下闪过许多暗芒。

　　他当然不是灰心了，宋泊绯很清楚，像他像宋呈章这样的人要是真想要一件东西，他们无论如何、千方百计都会拿到的，不过是换一条路罢了，可她为什么要陪他们玩找路游戏呢？

　　陈映松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对面手机振动，弹出了一条消息，来自“笨蛋乔林”。

　　他顿了顿，也毫不客气地打出明牌：“所以你想跟你喜欢的人结婚？或者说，你已经有了更好的结婚人选？”

　　宋泊绯回以一声嗤笑：“我是个正常人，当然是因为喜欢对方才会和他进入婚姻，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把结婚当成锱铢必较的生意。

　　还有，谢谢你的款待，我来也只是想说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有这时间不如去讨好我爸吧，让他认你做儿子，或者干脆去趟泰国让他抬你进门做我小妈吧。”

　　她站起来便准备走了，和这样的人共进晚餐果然很快就会失去胃口。

　　“那饭钱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小妈。”无视他那张已被戳得满是孔洞的假面，宋泊绯很快离开了，没有一丝停留。

　　天上飘起了雨，她也不管不顾，就这么裹紧外套走在回家的路上。

　　自从搬出了宋家，她没再置办过像样的代步工具，衣服一直穿着旧的，吃食也是过得去就好，这些都比不上账号能尽快地有起色，也比不上她自己能尽快地独立，从经济到身心。

　　她是下定了决心有一天要和宋家切割的，可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路灯下，细密的雨丝纠缠在一起，渐渐分不出彼此。

　　从旁人的角度看，宋泊绯一定过着光鲜又幸福的生活。

　　“有钱不就好了”“想做什么家庭都会支持，为你兜底的”“把你往继承人方向培养说明家里很看重你了”，她听过很多这样的话。

　　有时候她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衣食无忧还不够，想要父母的陪伴，锦衣玉食了也还不够，想要真正的关爱。

　　宋呈章却跟她说，爱哪个父母都给得起，可财富、地位、智识眼界、人生经验不是谁都能提供的，一个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爱，他就不需要，所以她也可以不需要。

　　他觉得一棵小树能在浓缩的营养液、正确的支撑架和系统的培育法下长大，只会比每天徒劳浇水、嘴里念叨着“你好好长大，我爱你”的人栽出来的更加茁壮，更容易生存。

　　“我为你付出了很多，我不知道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她想得到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从未兑现的去游乐园的承诺？不用考第一也能获得的表扬？一顿没有吵架也没有数落的晚饭？来自他的歉意，哪怕一句也好？这些她也没有机会再得到了。

　　冰冷的营业液在她小时候就过快地灌进来，想让她不偏不倚地长大，也能尽快地开枝散叶来荫蔽整个家。

　　她却想要离开这个家。

　　这个意图越来越明显，以至于现在植树人只能将她移栽出去卖个高价，好歹还能换回众人一句夸奖：“你知道吗，她曾经是那片林子里出落得最好的”。

　　宋泊绯走到路口，才想起乔林刚刚发来过消息。

　　大雨不管不顾的，手机很快就覆上了水滴，她狼狈地敲着锁屏密码，点开那个绿色的气泡。

　　“泊绯。”

　　五分钟后是另一条：“你说的那家芋泥肉松好好吃～”附上了一张很有食欲的夹心面包。

　　“今天它在打折，你吃过晚饭了吗？”

　　宋泊绯歪了歪头，于是回他：“吃过了，我的晚饭可比你差多了，又少又贵。”

　　她继续走路，今天的手机却亮得很快：“哪一家呀，可以让我避雷一下吗？”下一秒，消息又被撤回，变成了：“那你饿了的话赶紧再吃点。”

　　宋泊绯无奈地笑了笑，马上在聊天框里键入：“谢谢你，我是个正常人，很高兴……”

　　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人快饿死了是会吃饭的。

　　好耳熟啊，对了，是她刚刚对那个姓陈的说过的，对方是乔林的话，杀伤力可能太大了。

　　想了一想，宋泊绯还是删去了，换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屏幕渐渐变暗，直到她走回家都再没动静了。

　　她看着那个又被她从免打扰里放出来的聊天框,心情复杂地呼了一口气。

　　乔林，你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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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杂的后台，乔林看见了一篇推送，标题为《重磅！融颂千金将于生日宴宣布与云禾大公子订婚消息》。

　　他还没点进去，就有人走过来半开玩笑似地揽住了他的肩：“没想到宋姐的宋居然是融颂的宋，你小子不会一下搭上富婆起飞了吧，要是飞黄腾达了，你也牵线搭桥让我们认识些好姐姐呗？”

　　乔林听完，随即怔在了原地。不过他就算再迟钝，这人的话也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融颂是一家和熔金城娱乐业息息相关的大公司，近几年的营收额甚至达到了十亿级，而泊绯……就是融颂的大小姐，那个要与云禾订婚的“融颂千金”？

　　他很快想起了她在海边接到电话的场景，那时候说的应该就是订婚的事吧。

　　乔林低下头，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来做判断，可她那时看着真的很难过，还用了“交换”这种字眼，语气里满是失望，他也记得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她做博主是为了能早日离开那个冰冷的家。

　　所以，光是他见过、听过、感受到的泊绯就已经有很多不快乐了，现在居然还要在自己的生日和一个毫无感情的人订婚？

　　他放下手机伏在了桌上，像被巨大的空洞抽走了力气。

　　他想帮她，一点也好，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强烈的无力感紧紧包裹住乔林，也包住了一股找不到目标的怒意，他为她感到不值，或许还为自己感到一些遗憾，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问问她吧，心中有一个声音这么说道，至少你不应该让她伤心。

　　夜很深了，宋泊绯的手机突然振动，她却没空查看。

　　电脑中的最后一次采访，她离开的那段时间，竟然有人过来按下了录制键。

　　“泊绯。”他坐下来，对着镜头轻声叫她的名字。

　　“对不起，我只敢在这里说点什么，可再不说我会觉得更遗憾。”

　　“首先希望以后你都能幸福快乐，希望这个片子反响很好，‘泊绯之舟’也越来越好。”

　　“还有就是……我喜欢你，真的。”

　　“你会看到这段吗，还是会直接剪掉呢，都是有可能的对吧。”

　　他看了一眼外面：“那么在你回来之前我就一直说吧。”

　　“我喜欢你，泊绯，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第一眼就喜欢了，哪里、哪里都很喜欢，我……”

　　说到这里他便停了，过了一会儿，视频里响起了走动的脚步声。

　　接下去便是他们关于她那个冒失问题的对话，她与乔林。

　　宋泊绯马上松开了握住鼠标的手，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耳边是嗡嗡的机箱风扇，却没有盖过她胸腔中那个擂鼓般的声音。

　　她之前就在想，如果在海滩上他继续说下去了她会是什么样的，一定要淡定才行，可等他真的说出来，她的反应却这么大。

　　不是惊吓，也不是负担，是短暂的空白与自然的欣喜，面上甚至在渐渐发烫。她果然也喜欢上他了。

　　宋泊绯抱住自己的胳膊，过了好久也没完全冷静下来，这时的屏幕里已经放到了“快问快答”的最后。

　　“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会主动吗？”

　　“会。”

　　她抬起头盯着那张看起来毫无心机的脸。

　　不，没有心机的人才不会想到把这种话藏在犄角旮旯里，她可是真的有可能会把那段间歇直接裁去的。

　　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人，宋泊绯恨恨地想着，将手机拿了起来。

　　说巧不巧，机会正好送上门来。奶牛猫头像问她：“星期天是你的生日，我可以送你礼物吗？”

　　奇怪，送礼物还要人问不可以吗，她想起来了，她的生日，那天隐约有个破事。

　　宋泊绯笑了笑，于是在聊天框里问他：“你知道那天我要订婚了吗？”

　　对面马上变成了消息输入中，接着跳出来三个字：“我知道。”

　　“知道你还送我礼物，不会是别有用心吧？就像在采访里偷偷录话一样。”

　　她喜欢逗人，不过打这句话时宋泊绯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样好像无异于在说他想勾引……

　　“是。”

　　哈？哈哈？宋泊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字，好啊。

　　“那你来吧，我在工作室等你。”

　　“订婚结束后吗？”

　　“结束？那多没意思，那边订婚，这边幽会，不是更有意思吗？”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底线在哪里。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知道了。”

　　这不算是个正面的回答，但因为是他说的，宋泊绯有了教唆别人一起干坏事的刺激感。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挽回点自己的形象：“我开玩笑的，你生病那天我的相机不小心录满了，我想补录一段舞蹈。”

　　“好啊。”

　　真奇怪，她隐隐觉得他今天哪里都奇怪，好像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似的。

　　不会是因为那个订婚吧。对了，她没跟他说过订婚是在周日，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泊绯试着在各个平台搜索，果然有好事的营销号写了相关的东西。文章有热度，乔林会看到也很正常，她倒是一直忙于剪片，消息闭塞得现在才知道。

　　她随意划拉了两下，里面并没有出现人名，不过陈映松在云禾挂有职务，一搜就搜的出来，至于她，她也无所谓。

　　网络上消息来来去去，人们忘得很快，宋泊绯做博主也很久了，这点早就稔熟于心。不管她是辟谣、拒绝、逃婚还是大闹一场，事情终究会过去的，甚至处理妥当，它还会为她的账号带来热度。

　　至于是谁推进了这些，宋泊绯倒也能想见。他们不会觉得放出这种消息就等于锁住了这个人的选择自由吧，尤其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年代了，还以为退了亲跟莫大的耻辱的一样。

　　可能真是身居高位久了，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动静很大，就以为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宋泊绯退出界面，视线又落在那个“重磅”打头的标题上。

　　瞧瞧，都写了由她来宣布消息了，那么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也都没关系吧。

　　显示器上的人被定格在了说“谢谢”的那一帧，她顿了顿，轻声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