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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珍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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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身价?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食桌对面清雅的郎君既不是来把酒作乐,也不是想来睡她!
是想买她!
一时之间,厢房里小婢夹菜的声音、衣袖摩擦的声音都消失了。
阿青只能听见她胸腔里像鼓点急促敲击鼓面的心跳声。
她是想离开竹花里,听到这话时,她确实有一刻心动了。可是观察这个郎君所作所为,沉着冷静、心思深沉,想必段位比她高出不少,想到和云娘打交道至今,近来刚刚学会平心静气对待他人......
阿青用手轻掩嘴巴,假装咳了几声,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又想到柳姨之前的话,眼神无辜的摇摇头,一如刚露出花苞的山茶花,洁白无瑕,“身价几何?郎君,我做女乐也不过几个月,竹花里里赎身的上等女乐我是一个都没见过。”阿青端起酒杯,低头浅饮一口,回忆道:“若说以前,那倒是有一位绝色,被人用两斛上乘珍珠赎了去。”
听到阿青这话,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厮抬起头,拼命向阳郎君眨眼睛,疯狂地摇头,两斛上乘珍珠,能值不少钱。曛翠看见此景,心中不由暗笑。
“两斛珍珠,我不是给不起,不知青娘你认为自己值多少斛珍珠?”
“青娘,虽无父无母,虽眼盲,却唱得一首好曲、弹得一手好琴、鼓的一手好瑟。”
青娘抬起下巴,神色坚定,犹如根深蒂固的大树,风雨不动摇,“至少三斛!”
“好!三斛便三斛!小将,去家中取珍珠来。”阳郎君放下手中的酒杯,杯子触碰到桌面发出声响,但是杯里一点酒都没撒出来。
小将急得满头大汗,口齿不清道:“这这这,这也太多!郎君,你要不在思虑一番!”
阳郎君侧脸过去看他,一个冷冽的眼神,便让小将不敢再出声。小将跺跺脚,只好转身跑回府去。
小将急忙跑到府中,看见正悠闲剪草的廖舵——廖管家,忙手忙脚的扑上去,大叫道:“阿翁,阿翁,不好了,郎君疯了,他要用三斛珍珠买个盲女!”
廖管家看见满头大汗不顾仪态的小厮,就知道是小将,是他咋咋呼呼的外孙,正想出言教训,可听到数目,心中一惊,“三斛!这可不少啊?”
廖管家原地转了几圈,把小将都看晕了,小将上前扯住廖管家衣袖,忧愁道:“郎君才继承外老太爷的遗产,要是让人知道他用了三斛珍珠只为买一个女乐,以后怎么做官啊?”
“女乐?你与我细细说来。”廖管家诧异,面上开始严肃。
小将便将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事情便是如此,我见那女乐长相不过清秀,眼又盲,买来也只能供着当菩萨。爷爷,这可怎么办?”
“我去取珍珠,你在此等着。”廖管家思索一会儿对小将说。
小将看着远去的廖管家,猛的一下耸肩,满脸愁苦,哀道:“您真去取啊?”
两盏茶的功夫,廖管家带着一队人并一辆小马车,小将坐在马车中,车轮碾压路上的碎石,一行人慢悠悠向竹花里驶去。
竹花里,阿青的房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曛翠和汝荷悄悄瞥向青娘,看见整个人都僵住,好似一块木头,眼中惊异之色犹如浓墨。
曛翠见此,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柔地向阿青说道:“青娘,喝茶。”汝荷见状,也端起酒壶向阳郎君酒杯中倒酒,只是面色有些严肃。
波动茶汤,清爽的茶香随雾气腾起,阿青才缓过神来,她手指轻微颤抖地端起白瓷茶杯,茶杯烫手,她却感受不到,一口饮尽。两个小婢看见,皆心疼不已,这手可是要弹奏乐曲的。
两斛珍珠换取一位绝色,是阿青瞎编,事实上只用了一斛,她夸大数目只不过想把人吓跑,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位贵客来真的。
阿青缓缓起身,娇羞地说:“阳郎君想买青娘,青娘自当欣喜若狂,不知道郎君看上妾什么?容貌?还是才艺?”
阿青笑得灿烂,好像对卖身一事并不惊讶,并且还很惊喜,她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白皙的脸颊,后又放下手走到花架旁,用青碧色的尖指甲掐下一朵山茶花。
湖风拂袖,阿青头上的金叶子和珍珠碰到一块,叮当作响,声音清脆而悠扬。
阳郎君目光柔和地看向捧花少女,坚定地说:“虽然说要为青娘你赎身是一时兴起,但我是认真的,我想娶你。”
娶?
现在这位“贵客”嘴里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词,阿青她们三人都不会更加震惊了。
山茶花发出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阿青就靠着它清醒头脑,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过于离谱古怪,也过于诱惑人心。
“阳郎君是哪里人呢?口音也不像光州、江州和银州人氏,想必家里必定离建京很远,若是跟了您,是不是能去外地见见世面?”
“只是,容貌虽好,时间久了,就如同我手上这朵花,变黄衰老,无人欣赏。”
花前女娘眼中充满委屈,用白嫩的食指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娇滴滴,似是被雨打蔫的嫩芽。
阳郎君此次前来只不过想买一个有几分才艺的女乐,逛了许多女闾却没见过哪一个能比眼前人更加娇嫩鲜活,不免对她有几分兴趣。
“青娘不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比我见过的许多女娘都要鲜活灵动,如同青莲池子里时不时跳上天的鲤鱼,活泼自在。家里要是有青娘这么一个宝贝,我整日都不用发愁!”阳郎君一改之前悠闲作派,言辞恳切。
阿青摇摇头,眼神流转,“这么多珍珠,我是肯,就不知柳姨是什么想法,曛翠,请柳姨来。”
她得拖延些时间。
曛翠点点头,“唯。”
不一会儿,柳姨踏着轻盈地脚步走进房中,隐隐听到一句,“贵客在哪呢?”
曛翠悄声回答:“在花厢呢,您看着点路,小心别摔着了。”
“这还需要你说!”
柳姨的声音透露着欣喜,阿青的心越来越凉。
连柳姨都要把我卖出去吗?
阿青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已到花厢的柳姨福身,低头哂笑,眼睛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
柳姨面色满意地拉起阿青的双手,咧嘴笑道:“青娘,你可有福了!”说完,摇摆身姿走向阳郎君,朗声笑道:“哎呀,我的贵客,您可有福了。青娘既会唱曲,还会奏曲,弹琴鼓瑟她都会,您要是买了一位这么能干的女乐,传出去人人不得羡慕,可成一段佳话呢,没准,不日就有人将你们二人的美事写到传记中去!”
“这事,我左想右想,怎么想都是好的。青娘,青娘?”柳姨叫了两声也无人回应,这才发现阿青一直盯着窗户外边,柳姨轻飘飘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问道:“青娘,你在看什么?贵客在此,别失了神。”
窗外的月亮渐渐爬上高空,娇柔的雾气笼罩整个庭院,院中从大门开始到晚香楼的楼下,挂满了彩灯和红布条。
夸大的衣袖之下,阿青缓慢沉重地抚摸花架台,听到楼下的一声吆喝,脑子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用手死死抓住花架,一点点调整心态。
这边,柳姨见阿青不讲话,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不太清楚她的神情,还以为她害羞,笑眯眯道:“青娘这是害羞呢!不过呢,郎君你如此大方用心,竹花里还是要给您排场的!现在外边正是宋君子来迎接我们盈盈回家,下面正是张灯结彩、弄笛弹琴,有排场也有脸面,才子佳人真真是一对佳话。”柳姨对着阳郎君挤眉弄眼,弄得曛翠和汝荷面色十分僵硬。
阳郎君直起身,叹气道:“柳姨,自从你进门,可没人插得上一句话,我当然......”
一道声音像冰锥一样,将平和的氛围撕开一条缝隙,众人望去,是阿青双手撑在花架上,双眼被泪水湿透,“我不愿,”阿青看向柳姨,颤巍巍地讲:“柳姨,我刚才与阳郎君所说都是假的。”
阳郎君对上那双秋水如波又胆怯的双眼,不免又失了神志,只见那片柔唇上下开合闭启,“阳郎君,我抬高价钱,只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我以为郎君不过是普通士族,拿不出天价的赎身费。那人是我的常客,青娘不愿就此和那人分别,就算他不愿赎我,”
阿青看向潋滟湖的长廊,一顶小红轿一颤一颤地向外移动,让硕大的泪珠滚下脸颊,声音压抑地说:“就算他爱的人不是我,娶的人也不是我.....”
她望着外面的队伍,让不知情的阳郎误以为那位“常客”是下面的人。
阿青低头擦泪,声音断断续续,“郎君要打要罚,青娘都愿意,若郎君不解气,青娘愿意从这跳下去,给郎君赔罪!”
说罢,阿青真要从窗户翻身下去,曛翠眼疾手快,两步并作一步扑抱住阿青的细腰,惊叫:“青娘,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两个怎么办,你不要我们了吗?”曛翠转头恳求阳郎君,“阳郎君,你一定不会让青娘死,对吧?”
阳郎君回想从提起这个话题,大部分时间里都把自己隐藏在黑夜昏暗阴影中的女乐,声音也没有初时见面的活泼。阳郎君心想,他自己也没有强迫一个柔弱的女子的喜好。
阳郎君无可奈何摇摇头,对着曛翠说:“如此......”
房门被重重打开,一个身披烟灰大氅身材修长的男子闯进门来,阳郎君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摩擦杯身。
今日事情真是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