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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狰兽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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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罗冲来回翻着那几张临幕纸。
阿秋将罗泽楷所写的字双手奉上。
“这焕之果真写私塾功课了。”
罗冲斜倚在老爷椅上,抬手捋了下山羊胡,眉眼舒展,放声大笑:“秀儿你看,这焕之字写的真不错!”
焕之是罗泽楷的表字,是罗冲请人所起,代表着焕发生机,也肩负起家族重任,虽然大梁都重农抑商,但罗家也极其重视孩子教育。
听闻这话,柳秀的身子不由得一颤,捏着茶杯的指尖发紧,罗冲自正妻去世后,她作为舞姬入府为妾,这么多年也不曾为罗府添丁。
本来这罗泽楷是养在她名下,但越大越顽劣,后罗冲就让罗泽楷独院了。
柳秀盯着那毫无章法的烂字,脸上表情僵住,强硬抹出一抹笑容,语气彻底放得柔和:“老爷说的是,这焕之字写的确实不错。”
罗冲心情不错,随即下言:“你去把温先生叫来,我得好好奖赏下她!这焕之已经多日不肯写私塾先生的功课了。”
柳秀见形式目前不利于她,想劝解罗冲,把茶杯递上,柔声道:“老爷,这新先生才来一日,不如在观察观察吧,我怕这新先生对焕之不利。”
语气迟疑道:“毕竟还是个未出阁女子.......”
罗冲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语气沉闷说道:“这段康安来了吗?”
段康安是罗冲为罗泽楷所请的私塾先生,本是落魄举子,后隐居南山的居士,罗冲三顾茅庐这才请来。
请来后罗泽楷并不珍惜,时常捉弄。
话音刚落,就有小斯来报,罗冲招手,小斯随后贴近罗冲耳边说了一句话。
罗冲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盏震出水,瞥向阿球的眼神淡淡,平复后声音不急不缓道:“阿球你去看看,这罗泽楷又如何折腾段康安了。”。
柳秀身躯一震,伸手轻轻挽住罗冲的衣袖,小心翼翼蹭着他,声音放软,带着一丝娇憨:“老爷,不要生气了,刚好我们就看看这新先生如何解决这个情况的。”
柳秀瞥了眼阿秋离去方向,希望这小子折腾得越大这才越好,虽然自己不曾为罗府填丁,抚了抚自己小腹,但这家产她也争得了。
书房内窗明几净,段康安坐在主座太师椅上,手里还拿着本《论语》。
罗泽楷坐在侧门的小杌子,对面坐着的则是温实。
段康安起身,走到罗泽楷桌前,他手持竹制教鞭,轻轻点在罗泽楷的临摹纸上。
“你这昨日的功课写的真不咋地.......亏阿秋说你做了功课。”
温实见状从书中抬头,段康安目光扫了下她,冷哼一声,随后拿着教鞭敲在那临幕纸上。
温实有些疑惑,这是她第一次与段康安见面吧,怎么对自己恶意这么大。
宣纸所制的临幕纸本就细软,这一敲就断裂。
“手伸出来!”
罗泽楷本就没耐心,手里一直把玩着糖块,全当没听见,心思早就飘到书房外。
段康安随后又重复了遍:“手伸出来!”
段康安手持教鞭,目光沉沉落在堂下:“少爷,这《论语》已经教了三遍了,您还在这玩弄物件,眼里还有我这个先生吗?”
罗泽楷歪倒在椅子上,从手上的糖块分出心思,漫不经心抬眼:“你教的我都不喜欢。”
言外之意,我不想听你讲课。
说罢,又低头玩弄手中的糖块。
一旁伺候的小斯大气不敢出,希望少爷安分点,害怕段先生去请出柳姨娘。
柳姨娘与罗泽楷一向不和。
“段先生,您和少爷都休息会吧。这有些糕点,您先尝尝。”温实从身旁伺候的丫环手中拿着托盘。
毕恭毕敬递到段康安面前。
“段先生,您尝尝.......”
段康安眉头皱起,心里不悦他教训人时被打断:“你什么身份?先生教训弟子时旁人不能插嘴。”
这个规矩,温实确实不知,要是知道也不会在此刻供火了。
温实眉梢微挑,嘴角勾出一抹淡笑:“我也少爷的先生,您教训他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段康安气得脖子涨红:“你从古至今可没有女先生教学的!”
温实神色从容回答道:“班昭第一个收徒授业的女教师和第一位“后妃师”,她还续写了《汉书》,晚年写成《女诫》,卫夫人是王羲之的书法启蒙老师,这二人哪一位不是女先生?”
“你!能跟班昭、卫夫人相比?”
温实目光与罗泽楷交集,迟疑片刻后,嘴角泛起一抹淡然的笑:“她二人有名皆是做出巨大成就,且有出名的学生,我相信我的学生也可以。”
二人话锋针对,各不相让。
段康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靠你那不入流‘童蒙馆’乡野之子,还是靠眼前这个.......”
段康安话没说完,温实便明白了他的潜意。
作为罗府为罗泽楷所聘请的私塾先生,有傲气是好事,哪个问人没有傲气?但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学生,便是他有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响声打破了沉默。
丫环青翠端着食盒,脚步踉跄地闯了进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食盒内糕点全都散落满地。
青翠脸色发白,扑通跪下,声音发颤:“先生赎罪!奴婢脚下一滑,不是故意的!扰了先生授课,请先生责罚!”
段康安目光冷淡扫描她:“你说的是哪个先生……”
温实心里发笑,这死老头还挺小心眼。
话音未落,食盒盖子中突然钻出个灰溜溜的东西,从糕点上跑过,又钻到墙角去。
温实眯眼仔细认出是只老鼠。
她仍淡定站在原地,但段康安身形猛地一顿,对着跪地的丫环,沉声道:“快把这孽障弄走!”
丫环连忙答应和小斯拿着扫把扫老鼠,老鼠跑得极快,把堂内弄得凌乱还没捉住。
罗泽楷见状反而不怕,站在椅子上,拍手嚷着:“小老鼠,过来!我这有糕点,快来吃!”
说着便要弯腰去追那只老鼠:“先生,我们先赶老鼠,不写字了!”
段康安连忙按着罗泽楷肩膀:“这等事,等丫环小斯做即可。”
罗泽楷目光仍追着老鼠,段康安见状说道:“罢了,罢了,下课吧,谅你也学不会什么了。”
罗泽楷从椅子跳下,椅子划出刺耳的声音,眉眼眼里皆是得意。
温实眉峰微挑,心里便有了答案,这老鼠绝对是罗泽楷放的。
温实轻轻瞥了眼罗泽楷,眼神笃定:“少爷,这老鼠是你放的吧!”
罗泽楷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正准备出门玩耍被温实拦住。
罗泽楷脸色微红:“胡说!怎会是我!”
温实双手抱臂靠着门栏上,微微点头:“正好!我也不喜读书写字.......那就不学习了.......”
罗泽楷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当真!?”
温实赞同的点点头。
话音一转:“但是.......我还是不能让你出去玩。”
罗泽楷闻言愣在原地,方才的喜悦已消失不见,声音沉闷闷:“如何?”
温实靠近他,声音小声嘀咕:“我要让你出去了,你爹会罚我的。”
罗泽楷回想起罗冲发怒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罗泽楷瞬间垮了脸,歪着脑袋一脸委屈:“可待在房内很无聊啊.......”
温实扫了眼书房,淡淡开口,语气有些松动,却依旧没答应:“房内有不少可做的事,哪能无聊。”
说着,她抬手点了点案几,指了指案上的墨和宣纸。
温实还没开口,罗泽楷就撇了撇嘴:“我不想写字.......”
“不写字.......”
“真的吗?”罗泽楷抬头看他。
“你念,我画。”温实从书架取出一本志怪笔记。
这书架旁的四书五经都没有,上课时的《论语》都是段康安自带,而志怪笔记最多,府里人肯定是按照罗泽楷喜好布置的书架,想来志怪笔记肯定是罗泽楷喜欢。
罗泽楷紧握着书角已经泛黄的《山海经》,磕磕绊绊地念出声:“章.......章莪……之山,有、有兽焉……其状……其状如……”
随便卡了壳,念不出后面字。
温实微微一笑,眼眸清亮:“少爷认得‘莪’这个字!这个字可不多见,很厉害了!”
罗泽楷猛地抬头,本以为会收到温实的责罚,毕竟他平日在段先生那里,读不出就会被罚打手板。
“真的吗?”罗泽楷小声询问。
温实笑道:“自然!这段文字确实是有些拗口,全是生僻字,但少爷能认出关键字,已经是很厉害了。”
随后,她话锋一转:“您知道吗?您方才念出的‘山’、‘兽’二字,恰恰是打开这个故事的关键。”
温实压低声音,营造出讲故事的氛围:“且听我娓娓道来.......”
“话说,在那极西之地,有一座章莪山。”
她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勾勒出几座巍峨山脉,并在旁边写下“山”字。
“这山上,住着一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猛兽。它的身形啊,宛如最矫健的豹子!”
罗泽楷已经沉浸在《山海经》故事中,眼睛盯着温实的宣纸,不想错过故事分毫。
寥寥数笔,一只猛兽的形体便跃然纸上。
她特意蘸了点朱砂,在兽身染上一片红色。
“看,这就是豹。”她在一旁工整写下“豹”字。
罗泽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完全被纸上的形象和她的讲述吸引。
“但你细看,它可比普通豹子神奇多了!”温实的笔锋一转,在兽身后方添上五条张扬舞动的尾巴。
“它身负五尾!”每画一条,便念一次“尾”,最后在五条尾巴旁,写下“五”与“尾”。
接着,笔尖点在猛兽头顶画出一个角“而且,它这头顶,还生着独角!”
在旁边又写下“角”。
罗泽楷看得入了迷,呼吸都放轻了。
温实放下笔,看着他,忽然用手轻轻敲了敲身旁的砚台发出脆响一声。
“您猜它叫声如何?便是如此!如同金石相击,响彻山谷!”
她模拟着那声音,清越而有力。
“所以它的名字,就叫狰!”
她提起笔,在图画的最上方写下“狰”字。
一幅栩栩如生的“狰兽图”已然完成。
“少爷。”温实微笑着,将笔递向罗泽楷,指向画中的猛兽。
“你现在已是亲眼见过‘狰’的人了。您能指着画,告诉我,这‘狰’兽,最与众不同、最令人过目不忘的地方,在哪儿吗?”
罗泽楷没有丝毫犹豫,兴奋地伸出小手指点着:“这里!五条尾巴!还有这里,它的角!”
“说得真好!”温实眼中满是赞许。
“所以,它是一只身如赤.......”
“没错!少爷你看,这‘狰’的秘密,已被您尽数掌握了。”
她将纸上那几个字“豹、尾、五、角、狰”。
一一圈起,连接成一幅知识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