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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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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望京堂内,侍卫抽刀的声音将李书玉从回忆中唤醒。
看着众人这副捉拿刺客的架势,她无奈一笑,朝堂内众人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既然公主殿下与贵客有事相商,那我等便先退下了。”侍人们皆面面相觑,直到看见苍术姑姑先行告退,才放心地一同退了出去。
“行了荀师兄,抱也抱够了,该将我放开了吧。”李书玉说完,又轻推了他一下,他这才像灵魂复位了一般,迟疑地松开交缠在她身后的双臂。
荀月阑眼眶染上的绯红仍未散去,兴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过冲动,于是向后退开了几步,仍然离她很近,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隐隐约约含着几分道不明的情意,认真地望向她清亮的双眸。
“你便是长公主,你……成婚了?”又盯了她好些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惊愕地问出心中已然明晰的答案。
可他仍有一丝期盼,期盼让让她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她和那位所谓驸马的逢场作戏,抑或是她根本不是昌乐长公主,只是因为什么特殊的任务冒充……
“荀月阑,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的唇角漾着笑意打趣他。“我成婚是什么很难以接受的事吗?”
她与林微言相识日久,互通情意,按理说荀月阑应该知道才是。
荀月阑明显有些难以消化这件事,冗长的沉默过后,他又站远了几步,俯身作揖行礼。
“是在下鲁莽,方才不小心冒犯了公主。”他仍旧俯身垂头,从胸口处衣襟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在下无意间收集到的一些东西,殿下或许能在其中找到些有关凶手的线索。”
李书玉伸手接过了那封密信,心头感激,却还是对他这副自顾自行礼的模样感到不解。
“多谢师兄费心,不过你我之间实在用不着这些礼节,你快……”她上前欲扶他起身,被他巧妙避开,又忽而错开她的身子向门外走去,高高束起的马尾大幅度地晃动了起来。
“既然信已经送到,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青色的身影闻言顿在原地。
“苍术告诉我,你是想要我帮你找人。
李书玉望着他欲离去的背影,斟酌开口道。“师兄想要找人,我必全力相助。只是不知道,师兄要找的那位故人……是谁?”
荀月阑听到这句话,像是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他猛地转过身来面向李书玉,连压在眉骨上的额饰都有一瞬的剧烈抖动,昔日熟悉的杜衡香气骤然有些浓烈。
他漂亮的眼尾相比方才有了更加浓重的红,眸中隐含泪光,然笑意愈深。
“我要找的……是一个弃我如敝屣的负心人。”
“负……心人?”直至夜幕低垂,李书玉坐在饭桌前咬着筷子,还在回想着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所以后来,荀月阑被那位姑娘抛弃了吗,遥想当初,他为了那位半路救下的阿湘姑娘,还要撇下他们自己走呢。
李书玉放弃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悲愤之情,将他送来的密信小心拆封,逐字逐句阅读了一遍。
读到最后,她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心口处犹如蚁虫啃咬。
荀月阑信中提到,他半月前抵达京城不久,就从两个不明身份的人那里探听到了京郊驸马陵墓之中,疑似驸马遗体被毁的消息,可自下葬之日起,那处坟茔始终完好如初,并无被盗的痕迹。
且林微言遇刺而亡到入棺下葬的那段时间里,每一个环节都是她亲手操办的,若是这期间有人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明显是行不通的。
不过,信中说的只是疑似,虽说荀月阑的消息一向靠谱,但要验证真伪,还得她亲自开棺验尸才行。
思及此处,她的心口不禁又泛起隐秘的疼痛,林微言遇刺一事来得突然而蹊跷,虽说三皇弟已将所谓行刺驸马的叛党处死,但她府中养的医师却告知她,遇刺之前,林微言的身体早已经被另一种无名之毒蚕食大半。所以这半年来,她一直在私下探查这无名之毒的来历,妄图揪出害死林微言的真正凶手,却始终一无所获。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可让她去叨扰已逝爱人的安宁,她实在于心不忍。
该如何是好呢?
……
“所以你是说,那昌乐长公主,就是大师姐?!” 城西听雨古巷的这处小院,是荀月阑师兄妹三人来京暂时租住的地方。此刻,江暖知明显比一开始得知此消息的荀月阑更为震惊,拽着周回小辫子的手都情不自禁用力了几分,疼得周回小师弟嗷嗷直叫。
“师弟乖,马上就给你梳好了。”她忽略小师弟想要六亲不认,拔刀相向的眼神,抬手摸了摸他头上五颜六色的小辫,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而后继续与一旁的荀月阑絮叨。
“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除皇室宗亲外,被赐李姓的有功之臣也不在少数,这谁能想到,大师姐正好就是先皇的公主,如今陛下的胞姐呢。”
“不过就连师父都一直向门中隐瞒此事,想来大师姐也不是故意不告诉我们的,当年她不告而别,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
荀月阑躺在藤椅上,一直抬手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听闻此言,他终于舍得将眼神分了一点给面前的江暖知。
“那你的意思是,李承允当年不告而别,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喽?”
“江暖知!”再一次被狠拽头上的小辫子,周回忍无可忍直呼了师姐的大名,回头却望见江师姐堪称恐怖的笑容。
“待我找到他李承允,先把这奇门十二毒给他用上一用,然后……扒了他的皮!”
好不容易爆发一次的周回,被她这顿危险言论吓得熄了火。荀月阑看了师妹一眼,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样子,继续躺下玩他的狗尾巴草。
“可是师兄,你真的就要这样回天门山上吗?”江暖知又道。“我还是觉得师姐定然有什么苦衷,她当初多喜欢你,我们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你辜负了她的感情……”
“打住——打住——”荀月阑再次坐起身来,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什么时候辜负了她的感情,你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啊!现在明显!是她!不要我了!”
“师兄你别激动,我觉得江师姐应该是指……你和你当年半路救下的那个女人卿卿我我,每天挑衅大师姐,狠狠伤了大师姐的心,然后大师姐心灰意冷离开后,才和那个死掉的驸马成了亲。”
江暖知揉着被戳痛的额头一角,狠狠地点了点头。
荀月阑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们两个一人一拳,但为了大师兄的形象,他忍住了。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
“我没有和那个女人卿卿我我!”
“他根本不是个女人!”
江暖知及周回:“?!”
“哇师兄,你为了摆脱背叛大师姐的嫌疑,竟然妄图篡改他人性别。”
“真是叹为观止~不愧是大师兄!”
荀月阑轻叹一口气,还是站起身来,给他们两个一人来了一拳。
当年,他们与李书玉,及新加入的林晏汇合后,继续一路南下,又在半路遇上了一个孤苦无依,被流寇欺压的年轻女子。
他当下便觉察出这人行事作风皆不似正常女子,且看向他的眼神尤其古怪,于是对她格外关注。
谁也没想到,一次意外,他与此人还有那林家小少爷一道被打入了一处深崖,“女子”□□受伤之下,身上所使用的易容术法也紧跟着失效了。
林晏小少爷怕她一个弱女子摔坏身子,甫一恢复神智,忙起身将“她”扶坐起来为“她疗伤,却在抬眼之际被“她”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庞吓得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在地上。
“荀……荀大哥,阿湘姑娘怎么……怎么变成了一个老人家的模样……”
荀月阑回忆良久,才确认眼前这张脸与他幼时记忆中的脸毫厘不差。
“你……”
“乖师侄,难为你还记得师伯。”怪老头嘿嘿一笑,朝他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来。“快扶我起来,哎哟,骨头要散架了……”
怪不得有故人之姿,原来就是故人本人。
八岁那年,他曾独自跟随师父下山游历,也就是在这次游历中,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师伯。
与孤月真人师出同门,精通易容缩骨之术,行事作风放荡不羁,全凭个人喜好的无相真人是也。
他永远也忘不了,八岁的他,精心照顾了一个伪装成婴孩的老头长达三个月之久……
荀月阑哼笑一声,直直朝师伯走去,马尾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随后,他一把拍在了无相真人的肩头上。
“多年不见,师伯您老人家的易容缩骨之术又精进了呢,连侄儿我都没有认出来,是不是啊?”
“哎哟,那是自然,害,你师伯我是什么人物啊,永远在精进自己的路上……”
荀月阑掐着他肩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那这次,也拜托您老人家走自己的路去,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好吗!”
他了解他这位师伯的尿性,这次伪装成女子加入他们,恐怕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像当年戏弄幼小的他一样,单纯觉得好玩。
他倒是好玩了,留他们一群小辈在他身边活受罪。
所以这次,务必要赶他离开。
话毕,无相真人猛地喷出一口老血来。
荀月阑及林晏:“?”
“乖师侄,你也看到了,师伯不是不想走,是这身体状况不允许我离开你们呐。”
“我叫江师妹为您医治一番,待您不日后身体好转,便请您离开好吗?”
“那便更不行了,师伯这副狼狈模样,岂可告知你其他师弟妹真实身份!”无相真人满脸愁容地摆了摆如枯枝一般黑瘦的手,转头斜睨了一眼林晏小少爷。
“医蛊亦有相通之处,这小子不是会疗伤吗,便由他为我医治。”
“啊?前辈,我吗?”林晏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的脸。
“是啊,难不成让荀月阑这个浑小子为我医治吗,那前辈我不如一刀抹了脖子。小友不必担心,若你全心全意为我医治,本真人便即刻收你为徒,将这易容缩骨之术传授予你,如何?”
“得了吧师伯,他用你这易容术做什么,像你一样招摇撞骗吗?”
这次换无相真人哼笑一声了。
“师侄啊师侄,师伯我怎么听说,你师父正在四处追杀你们呢?”他盘腿一坐,慢悠悠地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
“师伯这话,我就不懂了。”荀月阑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很好。”
“是要师伯去找孤月疗伤,顺便聊聊你们几个孩子的具体方位,还是这位林小友替师伯疗伤,我们互相为对方保守秘密呢,就由你来选吧。”
“晚辈乐意为前辈效劳!”林晏小少爷还真有些害怕那孤月掌门当真将玉姐姐抓回山去,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荀月阑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虽说有些气不过,最终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没办法,先不说李书玉很可能会因为这老头的三言两语被师父抓回宗门,就说他自己,师父她甚至已经不在意李书玉到底能不能乖乖跟她回去了,只想给他这个助纣为虐好徒弟大卸八块。
荀月阑在心中为自己和林晏点了炷香,索性认命,找出些传音符来布阵传讯,等待李书玉她们前来救人。
“荀月阑,阿晏,阿湘姑娘!”苦等三日,终于迎来援兵,几道呼喊他三人名字的声音由远及近,其中,当属李书玉的声音最为清晰透亮。
荀月阑不知为何,大脑仿佛自动屏退了江师妹与周师弟的声音,唯有李书玉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熟悉得令人心安。
“玉姐姐!”一道稚嫩的身影迫不及待扑进了李书玉的怀中,李书玉的瞳眸怔愣一瞬,待看清来人是林晏,便立即换了个笑脸上来,亲昵地摸了摸他乌黑的发顶。
林晏今年刚满十四,比她小上三岁,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连身高都比她矮上半个头。
荀月阑心头微滞,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小孩子表达思念的方式吗,他一副要和小孩计较的模样是在搞什么。
“荀师兄,你们还好吗?阿湘姑娘如何了?”江暖知与周回也快步小跑近前询问状况。
无相真人才勉强恢复内力,除了那身女人的衣服,身体样貌都还停留在原本的状态。只是这三日里,三个大男人待在一起不必拘泥于伪装,此刻他正大喇喇地开敞着衣襟晒着深崖下吝啬无几的阳光。
荀月阑脸都要黑了。
“对啊荀月阑,阿湘姑娘她……”李书玉放开林晏,望向远处的视线忽的被一件绛紫色的外袍遮挡住。
那位姑娘背对着他们站起身来,荀月阑轻柔地解下自己的外袍,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小心翼翼地扶她走了过来。
她能注意到,衣袍下的女子衣襟还有些松松垮垮的,想必是方才他们三人未到时,在……为她上药吧。
李书玉的喉口有些苦涩,她扼了一下自己纤长的脖颈,试图将没来由的苦味压下去。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玉姐姐,你怎么了?”林晏注意到身旁的李书玉状态不太对劲。江暖知闻言亦想上前扶她一把。
荀月阑自然也想上去扶,但是……
谁来救救他啊他不想在这里照顾穿女装的老头!
李书玉独独望了一眼面前一动不动的荀月阑,像是要望进他的心底一般。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将腰间上好的伤药递给了荀月阑,意思是,让他好好为阿湘姑娘医治。
而后,先一步运起轻功,离开了这漆黑压抑的崖底。
时间回到听雨巷的小院之中,荀月阑心中对李书玉的郁气似乎消去了大半。三年前他与她互通心意后,他确实还未来得及向她解释师伯的事,只顾着怎样应付这老头,心想他总算愿意离开,于是连夜将其送回了他的无极宗。
此去路途遥远,足足用了半月时间,待他返回之时,李书玉早已消失不见,连同她的兄长李承允一起。
这样说来,是他的问题了,定是当年先帝驾崩一事,再加上他不曾解释这可笑的误会,所以李书玉才会半点音讯都没有留下,一声不吭便离开了他。
荀月阑心头阴霾骤消,甚至破天荒地向方才被揍的江暖知周回道了歉,愉悦地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小师弟,师兄这是怎么了?”
“约莫是……突然被下了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