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花开》兰生一梦

3、第二章

　　当朝的天子的诞辰碰巧赶在了百花节，于是天子酷爱奇花异草，一般官员也很懂得为人臣子之道，挖空心思在上面做文章。而当朝丞相在这上面更是当仁不让，很会投其所好。

　　青衣道士对柳子炎夸口只要柳子炎能觅得一株绝世奇葩献给天子，血海深仇定然得报。柳子炎不是没有疑虑的，但是想到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将会得到回报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趁着旬假，柳子炎出京去寻那记忆当中模糊的山神庙和那惊世艳绝的牡丹。

　　临行之前，道士特意叮嘱——奇花异草多有灵性，可不必以之为异，柳子炎满口答应。

　　时隔一年左右，柳子炎身着锦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四五个家丁故地重游了。
　　还是那么些疯长的艾草，蔓生出来的细长叶片一下下抽刮在身上，酥酥麻麻的，这一次的天气没有上次那么热了，柳子炎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许惬意来。

　　慢腾腾恍若踏青的一行人直至夕阳西下的光景才走到那座破旧的山神庙来。柳子炎吩咐家丁拴好马再顺便将庙里打扫一番，不要随意走动，自己却独自踱到后院。

　　后院和上次见到的样子没差多少，依旧浓密的青碧樱草簇拥着一株人多高的牡丹。只是还没到花期的缘故，那茂盛的树冠上还没有开出碗口大小的奇丽花朵，目前上面只是密密地缀满了一朵朵鸡卵大小的粉色花骨朵，没有了初次见时的摄人心魄的光华，反倒像是娇羞的怕见情郎的小女儿形态。

　　想到这里，柳子炎不由得轻笑，一边感慨自己的这种错觉是多么荒谬，一边一步步走进牡丹。
　　明明没有风，但是牡丹的枝叶却轻轻的颤动起来，像是过于欢喜，又像是过于激动。

　　粗心的柳子炎没有发现这一切，只是径直走到了牡丹的跟前，像很久很久之前做过的那样，拿手轻抚牡丹的枝干，自言自语到“你可真是漂亮啊！真不想那你去送给那人啊”

　　这话一落下，牡丹震颤得更加厉害了，那些花骨朵都像是要摇摇欲坠了，就像少女泫然欲泣一般。
　　这次柳子炎发觉了，心下大骇，想起道士的叮嘱，按捺心里涌上的怪异，开口安抚到“放心，没关系的。你会好好的，只是拿你帮在下一个小忙而已。我不会伤害你的。”
　　柳子炎的话像是起到了作用似的，那牡丹渐渐停止了震动，除了一两只花枝偶尔会调皮地拂过柳子炎俊俏的脸庞。
　　柳子炎没有在继续说什么，就这么站在牡丹树下，直至天完全黑下来不得不进庙休息才离开。

　　第二日天刚放亮，柳子炎便让家丁将牡丹根须挖出，整个运回京城。柳子炎离开之前，再瞟了一样山神庙的后院，现下，那里已不复平整，凭空多了个近三尺深，三尺长的大洞，而樱草也被践踏得不像样子，纷纷伏倒在地，断折处流出奶白色的汁液，令人不忍多看。

　　所幸之后那株移植过来的牡丹倒是恢复了精神气，冠上的蓓蕾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仿佛是拼尽全力只求换得一朝花开。
　　柳子炎欣喜之余还有点不安，道士却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牡丹冷笑，不见丝毫的平日里的仙风道骨，倒是多了几分邪戾。

　　不久，宫里传出消息，天子做了一个诡异的梦。第二天一早竟降旨罢朝三天，文武官员上三清观斋戒祈福。

　　此事来的蹊跷，一干官员都有点不明所以，柳子炎心有所动，捉摸着这事十有八九和道士有些牵连，倒也不点破，静观其变。
　　这时，道士向柳子炎提出了辞意，柳子炎问起缘故，道士只是故作高深地一笑“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于是柳子炎也不强留，倒是问了道士如此作为究竟有何所图，道士但笑不语。
　　是夜，柳子炎在牡丹下独酌，一宿无话，倒是寂静处不时传来几声叹息，几不可闻。

　　转眼之间，百花节已到，天子于御花园大宴群臣。是夜，众臣纷纷献上精巧的贺礼，而其中尤以丞相大人的“姚黄魏紫”为个中翘楚。

　　姚黄魏紫本是牡丹的两种名品，其美各有一番风姿，而丞相送的这一棵“姚黄魏紫”却巧妙地将两者融合在一起了：一支女子手腕粗细的透亮翡翠在近顶端分开两枝，一枝上用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紫纱菱缀成朵朵魏紫迎风吐蕊，另一枝上这是用成团的田黄石镂空雕刻成簇拥着的姚黄傲然怒放，再配以青碧的暖玉作叶，一紫一黄在葱绿中交相辉映，摇曳生姿。

　　一时间，群臣都交口称赞道此物精美至极巧夺天工，丞相大人为圣上生辰是如何尽心尽力，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天子对这件礼物也甚是满意，特意赏赐了一壶新近进贡上来的“软轻露”给丞相，丞相恭恭敬敬地领恩受赏，心里好不得意。

　　这时，只听得传来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姚黄魏紫？也不过如此。”
　　众人心下诧异，这都是谁，竟敢当面拆丞相大人的台，甚至拂了天子的脸面，循声而去才发现是一名小小的新近翰林。

　　柳子炎似乎有点薄醉，脸孔微微地泛红，眼睛却黑曜石般的晶亮。
　　丞相心里恼怒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笑笑说到“区区的东西入不了翰林大人的眼，想必阁下是备下了更好的吧。”
　　柳子炎也笑了笑，笑得有些凉薄“丞相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觉得所谓“姚黄魏紫”，雕琢太甚，反倒失了规格。还是“天然去雕饰”的好。至于“更好的”，那倒也谈不上”

　　柳子炎抬头看了看高坐一端的天子，一不小心和天子的视线撞个正着，忙低下头，起身走到中央，俯下身去恳请天子收下寿礼。天子兴趣盎然地点头允诺。

　　柳子炎吩咐随来的下人牵来一辆马车——说是马车也不全是，高头大马后面拉着的地方被一块厚重的锦缎盖着，不知是何物。
　　柳子炎又俯身请求天子走下高台，亲自揭开锦缎。
　　天子好奇心起，也就当真走下高台来，哗啦一声扯下盖布。

　　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周遭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只剩下一方三尺多深的土壤上一棵花树熠熠生辉。翡翠般的树冠上密密缀着的蓓蕾仿佛活物，一朵朵亟欲绽放，鲜活的生命力在这寂静的晚上仿佛发出悉悉索索生长的声音，而更让人绝倒的是这花树通体流溢出莹莹的紫光，令人宛若置身于蓬莱。

　　所有的人一时间都震惊于这明显不似凡品的鲜活花树中了，以至于久久都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立于花树前的天子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赞赏道“好一句‘天然去雕饰’，子炎可谓深知孤意啊！子炎费心了”

　　柳子炎听闻，深深一揖，道“陛下圣明。下臣因机缘巧合得到这棵绝世牡丹，却也深知这牡丹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拥有的，惶恐至极。幸而天子生辰，臣得而献之于吾皇，不啻于这花最后的归宿啊。况且天子坐拥天下，万物敬仰，也只有这花中之王才能匹配。”

　　天子听后，但笑不语。一旁的丞相却在微凉的晚风中出了一脑门的薄汗。其余的官员们也在心里咂舌，估计这小小翰林的好运就快来了啊。

　　果不其然，百花节后，柳子炎由小小一届翰林升至礼部尚书，官拜二品，一时之间成为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而且还由于寿宴上和丞相的摩擦，丞相的风头被打压下不少。

　　见此情形，柳子炎一面有点欣喜，一面却也有点焦躁，在忐忑不安中等待预期中的变数，直至大半月后，天子近侍奉命宣新任尚书大人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