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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墟骸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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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薄雾般飘落在荒芜的土地上。
瑟烈斯站在峡谷边缘,俯瞰着下方那座被归属于锈铁峡谷的废弃矿井。月光将矿井入口勾勒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豁口,倾斜的升降架深陷在冻土中,锈蚀的铁索上挂满冰锥,在风中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呜咽。
他蹲下身,指尖擦过石碑上模糊的铭文。那些被风蚀的字母依稀可辨——"赫拉芬矿区,统一历948年"。
赫拉芬矿区。这行字印证了他在帝国地理图册上读到的记载:这里曾是旧纪元北境最富饶的矿脉之一。
根据帝国通史记载,在统一历末期,连年的虫巢侵袭、资源争夺与随后的大灾变,最终将这片土地变成了如今无人管辖的灰色地带。眼前这座矿井,正是那段历史留下的遗迹之一。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井口,黑色的作战服与玄铁面甲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然而就在他距离井口数米之遥时,成群的夜蝠突然从黑暗中惊起——
“比我想得迟。”
迦莱的声音从侧方的矿石堆后传来。"不过看在这身新装备的份上——"他倚坐在倾倒的采石车上,匕首在指间灵活地翻转。
他抛接的动作突然停顿,目光落在瑟烈斯脸上。
漆黑的作战服紧贴着哨兵近两米的身躯,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月光如水,在瑟烈斯银白的发丝间流淌——这次他戴着的并非全封闭面甲,而是只遮盖上半张脸的玄铁面具。
玄铁浇铸的面具伏在他脸上,顶部延伸出两片精钢锻造的鹰翼浮雕,在颧骨两侧收拢成蓄势待发的弧度。
"——就原谅你了。"迦莱轻声赞叹,金绿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他从采石车上轻盈跃下,在雪地上踩出细碎的声响,“原来你面甲不止一副?这身行头倒是聪明——没有帝国纹章,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是谁。”
他绕着瑟烈斯缓步走了半圈,在雪地上踩出浅浅的印记:“不过我说,你非得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吗?”
“你问题太多了。”瑟烈斯的面甲下缘传来机械运转的轻响。"目标物品在哪?"
"只是些过期的抗生素,藏在矿井最深处。"迦莱边说边将一个造型奇特的夜视仪戴在脸上,镜片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抗生素?”瑟烈斯的手搭上剑柄。什么样的抗生素需要藏在矿井深处?这理由假得就像覆在陷阱上的那层薄雪。
迦莱歪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佣兵也不该问雇主太多问题,长官。"他声音轻快,指尖却若有若无地拂过腰间的鞭柄,"您只需要知道,报酬绝对值得这趟小小的冒险。"
瑟烈斯沉默地注视着他,面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短暂的寂静中,迦莱的身影微微一顿,仿佛在聆听黑暗中某个只有他能感知的讯号。随后他利落转身,红发在月色下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跟我来。"
两人前一后踏入矿井的黑暗,靴底踩在碎煤与冻土上的声响在隧道中回荡,渐渐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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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丝月光被矿井吞噬时,瑟烈斯启动了热成像模式。战术目镜的界面上,迦莱的身影呈现出鲜明的橙红色轮廓,在冰冷的青蓝色矿道背景中格外醒目,几缕逸散的精神力如萤火般在他周身浮动,呈现出稳定的翠绿色光晕。
瑟烈斯沉默地保持着数米距离,战术目镜扫描记录着前方错综的通道。
迦莱在前方快步穿行,暗红斗篷在疾行中猎猎作响。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不仅敏捷地绕过横陈的矿车残骸,甚至在经过塌陷区时直接蹬着倾斜的梁架飞跃而过——这种持续性的速度与耐力,对通常不以体能见长的向导而言相当不错。
随着逐渐的深入,瑟烈斯开始意识到零星的异样——过于宽阔的通道截面,岩壁残留着能量武器冲击的熔毁痕迹。
废弃的通矿道粗壮得足以通行小型载具,内壁覆盖着军用规格的防辐射涂层。瑟烈斯沉默地跟随,面甲下的视线扫过那些被时间侵蚀、却依然能辨认出标准化制式的接口和卡榫。
这里比起简单的矿井,更像是某种深层掩体或军事要塞。
他的视线落回前方穿梭的背影上。向导对路径的熟稔程度绝非初次踏足——拐弯时的毫不犹豫,跨越障碍时的流畅姿态,都指向一个事实:他对此地了如指掌。
"小心头顶。"
迦莱的警告与岩石松动的簌簌声同时传来。瑟烈斯瞬间侧身,一块脸盆大的岩石擦着他的肩甲轰然砸落,在布满碎煤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碎石。红发向导甚至没有回头,仿佛早已预判了这场小小的意外。
带着未消的疑虑,瑟烈斯沉默跟随。
疾行持续了约半小时,当第七个废弃的升降井被甩在身后时,迦莱终于停在了一道断裂的栈桥尽头。
"到了。"他利落旋身。“就是这里,长官。”
景象在眼前豁然展开——直径约十米的垂直井口突兀地裂开在矿道尽头,仿佛大地在此突然张开了巨口。从中蒸腾出带着霉味的寒气。
生锈的钢缆垂落进黑暗,井底极远处隐约传来规律的水滴声,在空旷的井壁间激起层层叠叠的空灵回响,久久不散。
迦莱费了些劲才解开缠绕在矿架上的合金锁扣,他拽了拽那根冻得僵硬的钢索,“咔嚓”一声,看似结实的钢索竟应声断裂。
“几十年前的老古董,果然指望不上。”他探头朝深不见底的竖井望了望,“我们要下的就是这儿。劳驾看看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机关?”
瑟烈斯走到井口边缘。幽深的洞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用靴跟不轻不重地磕在井壁冻结的岩层上,几块松动的碎石应声滚落,在绝对的寂静中向下坠落——
一、二、三……
他闭上眼,注意力随着下坠的碎石一同沉入深渊——哨兵的五感如声呐般向下铺展,捕捉着碰撞的回响,穿透冰层的厚度,掠过锈蚀的钢缆,在意识中构建出立体的结构沙盘。
……七、八。
井底传来碎石落地的微弱闷响。
“纯物理结构,三百米垂直落差。”瑟烈斯睁开双眼,平静地宣告了结论,“井底是压实雪层,可以直接滑降。”
迦莱的虎牙在黑暗中一闪:“正合我意。
“我打头阵。”他抽出长剑,刃锋在黑暗中划出银弧:“跟紧。”
他纵身跃入竖井,长剑应声楔入井壁。他单臂控剑,剑刃与岩层剧烈刮擦,在垂直的黑暗中犁出一道灼热的轨迹。当脚下岩架碎裂的瞬间,他屈膝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下方裸露的岩架——四次干净利落的旋身缓冲后,井底已赫然迫近。
迦莱甩出骨鞭,他手腕一抖,骨鞭如活蛇般窜出,精准缠住上方横亘的钢梁。
鞭身瞬间绷直,带着他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借着摆荡的惯性,他在井壁一蹬,鞭梢已灵巧地解扣、飞向下一处支点。几个起落间,红发在黑暗中舞成流动的火焰,最后十米竟直接松开长鞭,轻盈地一个空翻,在自由落体的呼啸声中速降。
两个人一前一后渐次落地——哨兵落地激起的雪尘尚未平息,向导已落进扩散的白色涟漪里。
井底传来极轻微的齿轮咬合声。
“身手不错嘛长官——诶!”
迦莱调侃的尾音尚未落地,瑟烈斯已攥住他垂落的鞭梢猛力回扯,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向后甩飞——
“锵!”
箭簇破空的尖啸猛然炸响,瑟烈斯劈开迎面射来的十数支□□。两粗的钢制箭簇在刃口迸裂,锈蚀的箭头炸成带着硫磺味的金属暴雨,星星点点嵌进岩墙,炸出一片蜂窝状的凹痕。
"...谢了。"迦莱在数米外踉跄落地,抬手抹去溅在颊边的金属碎屑:“……这欢迎仪式可真够热情的。”
瑟烈斯没有回答。死寂如实质般笼罩着井底,只有未散尽的硫磺味在空气中弥漫。
迦莱向前迈出半步,指尖凝出一缕淡金色的精神触须,如游蛇般探向幽暗的井道深处——
“嗖!”
第二排弩箭应声激射而出,却在离弦的瞬间被银发哨兵迎面截断!瑟烈斯的剑锋快得只剩一道残光,长剑划出凛冽的弧线,将致命的铁雨尽数绞碎在半空。
金属箭簇迸裂的余音在井底震荡。迦莱注视着瑟烈斯收势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握剑的右臂——紧绷的肌腱正难以自抑地微微震颤,如同被拉满的弓弦余韵未消。
“别动。”哨兵的声音突然穿透寂静。
齿轮转动声从深处传来。伴随着又一阵箭矢破空的呼啸。瑟烈斯翻转剑身击飞第三波钢箭——这次的箭矢已不复先前凌厉,稀稀落落地撞上剑刃,徒劳地散落在地。
他静立片刻,侧耳倾听黑暗中的动静。在确认再无新的机括声传来后,他迈步向前,身影渐渐被通道深处的黑暗吞没。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通道深处最后一丝弓弦绷紧的嗡鸣也彻底消失。
“可以了。”
迦莱跟着走进黑暗。夜视仪的视野中,一座被彻底摧毁的弓弩台映入眼帘——扭曲的金属支架旁,另外两座相同的装置早已锈蚀风化,只剩残缺的基座。
而在基座后方,一扇数米高的铁门静静矗立。
“真可靠啊,长官。”迦莱轻笑着贴近,侧身想从瑟烈斯背后穿过,“东西就在……”
“铿——”
长剑横亘在他胸前,截断了去路。
“你要的真是抗生素?”瑟烈斯瞥向迦莱。
迦莱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比这……要多一些。”迦莱的声音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带着若隐若现的杂音。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不过也只是捡些垃圾而已。在这种地方讨生活不容易,您应该能理解……”
那杂音并非来自迦莱。
瑟烈斯的面甲内部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滋啦声,内景光屏突然泛起雪花。他屈指叩击太阳穴,面甲内屏闪烁数下后,所有电子光效尽数熄灭,变成最原始的铸铁护具。
信号屏蔽器?他在墙体表面摩挲了几下,随即剑尖挑开一块剥落的涂层,下方暴露出的蜂窝状电子回路上,传来细微的“滴答”声——
有什么正沿着纹路缓缓滑落。
不是冷凝水。
是粘液。
黑紫色的粘液将残片的涂层腐蚀成蛛网状——这些本该隔绝辐射的材料,正被某种生物分泌物缓慢侵蚀。
"虫族分泌物?"他听见迦莱的声音变了调,"这不可能……勘探报告里根本没提到……"
“你早知道这里是虫巢?”瑟烈斯握剑的手猛然收紧,剑锋在微光下流转着危险的寒芒,指向迦莱。
“我不知道!”迦莱脱口反驳,脸上先前那副游刃有余的面具被一种极度不甘的神情取代,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低语,“可恶……明明只差一点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即,竟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决绝的释然,又有一丝奇异的兴奋。
“真是抱歉啊,长官,”他手腕一抖,缠在腰间的骨鞭如活蛇般滑入掌心,金色精神流在鞭身上炸开细碎电光,映亮了他骤然锐利的瞳孔,“看来只能……先想办法逃出去了?”
逃出去。瑟烈斯心下一沉——身后退路已断,而身前……
“嗡——”
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轰鸣,如同巨兽苏醒的喘息,悍然截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瑟烈斯猛地回头——身后那扇数米高的铁门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自行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初细碎,源自他们来时的黑暗通道,随即迅速变得密集、粘稠。很快,四面八方的岩壁都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那是无数腹足与坚硬表面摩擦产生的、恐怖的交响乐。
就在回头的一瞬,瑟烈斯的血液几乎凝滞——密密麻麻的黑色如同的潮水向他们涌来,整个通道已变成沸腾的虫巢——而他的五感竟未提前预警分毫。那些信号屏蔽单元连哨兵的精神网都能干扰。
而如此规模的虫族活动,周边痕迹却如此稀少——证明这些怪物不久前还蛰伏在更深层的地壳中。
或许是冬眠,或许是阴谋,或许是此刻才被彻底唤醒。但这些已经无法去深究了。
来不及了。
前路未卜,后路已断。瑟烈斯的思维极快地铺开战场:虫巢是活的集体意识,一旦被标记,追猎至死方休。眼前虫族的数量远超预估,虫族数量根本无法预估;信号屏蔽使求援成为妄想,唯一的生路只有杀穿这条血肉走廊。
他握紧剑柄。
玄铁面甲传来细微的机械嗡鸣。原本只覆盖鼻梁以上的护甲应声展开,沿着颧骨轮廓向下蔓延——如同夜鹰收拢双翼,锋利的边缘精准嵌合下颌线条,继而向后颈延伸。
当最后一道接缝在颈后无声闭合,半截面甲已化作浑然一体的全封闭头盔。唯有头顶那对鹰翼浮雕依然高耸,在昏暗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记住,不管这扇门后是什么——”瑟烈斯偏头瞥向迦莱,逼近的虫鸣吞没了尾音。
“——你额外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