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不夜》六点点点点点

14、烽烟围猎

　　暮光将虫巢涂抹成熔铁般的暗红。

　　烧灼的冻土蒸腾起腥甜的雾气，瑟烈斯的特战服已被层层叠叠的虫血浸透，低温下凝结成板甲般厚重僵硬的暗红色块。他踩过脚下破碎的复眼与甲壳残片，军靴与黏腻的□□拉出细长血丝，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铁锈般的哑光。

　　三十米外，坎德操纵的□□正吐出最后一道咆哮的火龙，清理虫巢最深处盘踞的污秽。跳跃的橙红火光将战士们佝偻疲惫的剪影，深深烙在焦黑皲裂的冻土上。

　　瑟烈斯抹开面甲上黏连的一层半透明复眼碎膜，虫血特有的、混合着金属锈蚀与甜腥的浓烈气味，裹挟着永冻土焚烧后刺鼻的沥青焦苦，汹涌灌入鼻腔。战术目镜内侧，虹膜扫描仪无声地跳动着猩红数字：作战时长——6小时42分。

　　这不仅是自流放以来耗时最长的一战，更是他们经过长达数周的侦察、试探与战术推演后，对阿赫特周边区域一个确认的、具有完整孵化功能的二级虫巢发起的首场战略性清剿。

　　在此之前的数次遭遇，他们斩杀的不过是游荡的畸变体、零散的工兵虫——那些生物甚至无法在体内凝结出真正意义上的能量晶核。而眼前这片废墟，是一个能持续孕育威胁的毒瘤源头。

　　——曾经是。

　　他染血的剑尖抵住焚烧坑焦黑的边缘，目光锁在数据屏一角——虫族信息素浓度：1284希沃特。那猩红的数值仍在危险地、持续地于二级巢穴的临界阈值上震颤，却也正在缓慢、却毋庸置疑地下降。

　　“第167具。”坎德嘶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过度疲惫后的空洞。他将虫族女王一颗破碎的复眼扔进焚烧点，溅起的火星扑在他被酸液腐蚀得斑驳的防护面罩上。这个向来聒噪的爆破手异常沉默——一只装死的幼虫在他脚边猛然抽搐，他弯腰补枪的瞬间，虫尸酸液囊近距离炸开，腐蚀性的浆液浸透了他前胸的护甲。

　　瑟烈斯的目光掠过坎德残缺的护甲，刚欲开口下令收队，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丝不协调的异动——

　　在坎德身后约二十米处，一具匍匐在地、甲壳已然失去光泽的“虫尸”，其背部厚重的几丁质外壳，突然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长剑破空的锐响与南茜撕裂暮色的吼声同时炸开：“左侧——！”

　　那具本应僵死的兵虫，竟猛然折转躯体，镰刀般的骨化前足裹挟着腥风与神经毒素的凛冽寒光，直刺坎德毫无防备的后心！

　　刃尖擦过他大腿外侧护甲的刹那，瑟烈斯的长剑已如预判般化作一道银色残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贯入虫族头胸连接处最脆弱的神经节！

　　“喀啦！”

　　甲壳彻底崩碎的脆响响起时，瑟烈斯已纵身跃过仍在熊熊燃烧的焚烧坑。

　　“还有装死的！”南茜的厉喝与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紧随而至。她的箭精准地没入二十米外另一具“尸体”的腹部甲壳缝隙，藏匿其中的兵虫残躯一阵剧烈痉挛，剩余的几对步足疯狂刨挖着身下的冰层，试图钻入更深的黑暗。

　　瑟烈斯周身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掷出的银矢，骤然转向，追着逃跑的虫族，冲向战场最外围那片森林。

　　哨兵体能全力催动下的全速奔跑，让特战服纤维摩擦蒸腾起短促的白雾，在掠过另一只伪装潜伏的虫后厚重背甲时，刮擦出一连串刺眼而短促的火星——

　　长剑高举，朝着那只正欲钻地的兵虫雷霆劈落！

　　就在此时，侧方的雪原猛地迸出一道褐色的残影。

　　那影子比他的剑更快——一头胡狼精神体的虚影凌空扑出，獠牙精准地抢先半秒，狠狠贯穿了兵虫最脆弱的复眼结构！荧绿色的浓稠血液喷溅在冰面上，立刻响起腐蚀的“滋滋”声响。

　　“锵——！”

　　金属交击的刺耳鸣响炸开。瑟烈斯全力劈下的长剑，瑟烈斯的长剑与一柄骤然出现的弧形弯刀，几乎同时砍在兵虫坚硬的甲壳上，碰撞出数点转瞬即逝的灼热火星。

　　一个古铜色皮肤、黑发凌乱的高大身影，在飞溅的虫血与冰晶中闯入他的视线。两人隔着仍在抽搐的虫尸瞬间对视——这位突如其来的蛮族青年，显然被瑟烈斯周身凝结的厚重血垢、以及那身煞气弥漫的战场痕迹所慑，炸开的警惕与审视的信息素浓烈得几乎有形。

　　瑟烈斯迅速打量对方：蛮族青年穿着敞开的半襟粗麻衬衫，领口和袖口镶着深色兽皮，露出线条悍利的小臂与锁骨。一条粗黑的发辫像狼尾般垂在颈侧。而他耳畔悬挂一颗尖锐的狼牙，在暮色中泛着野性的微光。他碧绿的瞳孔紧缩，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惊疑与备战气息的信息素，像一头在陌生领地突遇同类的孤狼。

　　瑟烈斯握剑的手腕稳如磐石，冰灰色的眼眸深处评估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同样紧绷的精神力场如同无形的冰盾，与对方那带着松针雪原气息的锋芒隐隐抗衡。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时刻——

　　“坎德——！没事吧！”

　　赫泽尔嘶哑而焦急的吼声猛地从战场中心传来，瞬间撕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酸液——腐蚀穿透护甲了！他的大腿！快过来帮忙！！”

　　瑟烈斯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极快地用眼角余光再次扫了一眼面前的蛮族青年——对方显然也听到了喊声，狼一般碧绿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那握着弯刀的手依然稳定。

　　没有更多犹豫的时间。

　　瑟烈斯猛地收剑，转身。沾染血污的银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踩过冻结的虫血，朝着火光摇曳、人影慌乱的战场中心全速奔回。

　　身后，那古铜肤色的蛮族青年独自立在逐渐昏暗的雪原上，手中弯刀垂下，狼牙耳坠轻晃。他望着瑟烈斯毫不犹豫疾驰而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脚下彻底死透的虫尸，最终缓缓收刀入鞘，身影悄然后退，融入愈发深沉的废墟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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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虫族酸液在坎德大腿外侧嘶鸣腐蚀，墨绿色的脓液混合着坏死的组织不断渗出，将医疗床单浸染得一片狼藉。南茜用力按住哨兵因疼痛而绷紧的躯体，赫泽尔正快速清理创面，他的防护面罩边缘已溅上腐蚀斑点，声音紧绷但仍有条理：“外侧肌群深度腐蚀，酸液正在向股动脉方向侵蚀，必须立刻阻断进程，否则后果严重。”

　　坎德额头上布满冷汗，脸色惨白，但牙关紧咬，眼神依然清醒，甚至艰难地对试图安抚他的南茜扯出一个扭曲的、表示“还行”的嘴角弧度。

　　瑟烈斯的手擦过腰侧急救包，暗扣弹开的瞬间，那个透明的玻璃瓶落入掌心。记忆也随之浮现——迦莱将瓶子推过来时，手指轻叩瓶壁，留下那句：“用，或不用……随您。”

　　就在瑟烈斯准备拔开瓶塞时，赫泽尔的目光骤然定格在瓶身上。他动作一顿，护目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确认：“这是……那个？”他显然认出来了——之前南茜在清理战利品时不慎误触虫族腺体，手臂沾染酸液，正是瑟烈斯用这种奇异的药剂控制住了腐蚀，过程虽然惊人，但结果完好无损。

　　瑟烈斯对上赫泽尔的视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确认了对方的猜测。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侧过身，靠近医疗床上意识清醒的坎德。他染血的手套避开伤口，轻轻按在坎德没有受伤的肩上，冰灰色的眼眸直视着部下痛苦却依然信任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坎德，听我说。我们会处理你的伤，能保住腿。但接下来你看到的过程，可能会有些……超出常规。”

　　坎德的瞳孔因疼痛和专注而收缩，他急促地呼吸着，努力集中精神听清每一个字。

　　“为了所有人，包括你我的安全，”瑟烈斯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无论你看到什么，结束后，先保密。能做到吗？”

　　坎德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气音，随即极其困难但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那是一个军人的承诺。

　　得到回应的瑟烈斯不再犹豫。他转向赫泽尔：“清场。只留我和赫泽尔。”

　　南茜瞬间明白了指令的严肃性，她没有再质疑，立刻协助将其他医护兵迅速带离。防爆门沉重闭合。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坎德粗重的喘息，以及酸液细微的腐蚀声。

　　瑟烈斯旋开瓶塞。那介于液态与凝胶之间的、泛着微光的透明物质，顺着瓶口流下，触及狰狞的创面。

　　那透明液体触及恐怖创面的瞬间，发生了无法用常规医学解释的变化：沸腾肆虐的虫族酸液，仿佛被无数无形的活性触须捕捉、包裹，迅速凝固成一种类似琥珀的半透明胶状物质，停止了扩散。

　　紧接着，那些神秘液体自身开始在腐蚀创口的表面急速“编织”，生成一层极薄却致密、类似生物筋膜的半透明结构，将原本足以致命的大面积溃烂与深层腐蚀，奇迹般地“降级”封锁，呈现出类似严重撕裂伤的状态。

　　整个过程中，坎德的身体先是剧烈一颤，随即那股摧枯拉朽的剧痛仿佛被一道冰冷的屏障隔开，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赫泽尔紧盯着创面的变化，直到那可怕的腐蚀彻底停止，显露出的更像是严重但“常规”的撕裂伤。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瑟烈斯，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紧绷：“腐蚀停止了……现在可以开始清创和缝合了。动脉看起来保住了。”

　　瑟烈斯缓缓吐出一口气，高度集中的视觉缓缓恢复正常，对坎德低声道：“做得很好。休息吧，接下来交给赫泽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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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级灼伤，右腿神经束轻微受损。”瑟烈斯推开医疗舱门缝，侧身挡住走廊的光线，对门外的南茜快速交代道，“整队后，我需要重新绘制酸蚀区地形图，虫群的巢穴分布可能比预想复杂。”

　　“三级灼伤？十分钟前他明明……”南茜缠绕绷带的手腕顿在半空，她抬眸，瑟烈斯背光的身影恰好将舱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传来金属器械被放入消毒盘的清脆磕碰声。南茜眉头一蹙，身形微动，敏捷地从瑟烈斯身侧的空隙闪入舱内。

　　舱内光线明亮。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停住脚步——手术台上，坎德大腿缠绕的绷带平整得不可思议，完全不是处理三级严重灼伤后应有的厚重与起伏，甚至连无菌纱布的边缘都洁净干燥，没有丝毫组织液或血渍渗出的痕迹。赫泽尔正背对着门口，仔细擦拭着手术器具，染血的托盘旁，静静立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瓶，瓶壁内残留着些许凝胶状物质，在光线映照下流转着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幽光。

　　“你先去整队。”瑟烈斯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显然是向走廊外待命的其他队员下达指令，“返程后，全员需接受标准辐射消杀程序。”门外传来含混的应和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沉重的金属门在绞索声中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

　　南茜的指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回忆般的痉挛——一股似曾相识的、清冽而微苦的药香，正从坎德腿部的绷带缝隙间隐隐透出。这股气味。

　　赫泽尔用镊子轻轻探入水晶瓶口，带出一点残留的粘稠液体，它在空中拉出细丝，闪烁着微光。

　　“奇迹哈？，”他低头检查着粘液，声音里带着惊叹与深深的疑虑，“愈合快得……就像你上次突然愈合的手臂。而且，这次虫族的变异程度和再生能力，也完全超出了常规生物学的范畴。”他顿了顿，将器具放下，转过身，目光扫过南茜，最后落在瑟烈斯身上，“北境这地方，邪门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旧纪元的那些关于生物实验的传言……现在看来，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瑟烈斯的目光落在赫泽尔脸上。他想起矿井中那个被遗忘的军事基点，想起和迦莱在其中穿行时看到的那些不合常理的培养皿残骸与畸变体。那不是空穴来风，他几乎可以确定。

　　但他没有说这些。

　　“这次的虫群，”瑟烈斯开口，声音平稳，将刹那的回忆压下，“外壳硬度、酸液腐蚀性，尤其是再生与伪装能力，已经超出了刀螯或地螺这些常规低阶变体的范畴。”

　　他向前走了半步，手术灯的光线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更加冷峻。“赫泽尔，回去后，直接向档案库申请调阅所有关于北境地区旧纪元生物研究设施，以及非典型虫族突变记录的资料，密级提到最高。我们需要知道，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赫泽尔神色一凛，立刻点头：“明白。”

　　瑟烈斯的视线这才转向南茜，她正静静等待。

　　瑟烈斯按在南茜的肩甲上。力量透过作战服传来，甚至让纤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这个在非战斗状态下显得过于用力的动作，让南茜全身的肌肉都条件反射般收紧——共事三年，她极少见到对方如此直接地流露出这种近乎认真的姿态。

　　“药剂的来源，目前尚未完全明确。”瑟烈斯的声音压得很低，瞳孔微微收缩，呈现出一种战备警戒时特有的锐利状态，面罩在他脸上留下的勒痕随着颌骨的咬合显得愈发深刻，“但它的疗效，你亲身经历过，现在也看到了。”

　　"我会查清药源，给你和加尔赫特一个交代。但在那之前——"

　　青年缓缓屈起食指横过自己喉结位置，那是突围战时示意"噤声突袭"的暗号。

　　"...收到指令。"

　　女哨兵解开袖扣，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随之显露——而在曾经被虫族酸液腐蚀、深可见尺骨的位置，如今只留下一道颜色稍浅的平滑疤痕。

　　“我在那之后手臂并无异常....”南茜的声音平稳，在净化系统轻微的气流声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认真，“复健时，感觉力量比受伤前还要充沛一些。”

　　她迎着瑟烈斯审视的目光，坦然扬起下颌，浅褐色的瞳孔在冷白灯光下映着坚定的微光。“所以，长官，”她的声音清晰而果断，“无论最终需要面对的是截肢的风险，还是未知药物的潜在代价——从我接到调令，踏上北境土地的那一刻起，我都早有觉悟。”

　　就在南茜话音落下的瞬间，医疗舱外，远方的天际猛然炸开一簇刺眼的猩红光芒——是紧急信号弹。那光芒尖锐地撕裂了暮色，将窗外冻结的废墟短暂地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几乎同时，短促而尖锐的警报鸣音透过厚厚的舱壁隐约传来。三人眼神瞬间交汇，空气骤然绷紧。残余的虫群？还是有别的什么？

　　瑟烈斯转向赫泽尔，仅用一个极轻微的下颌动作示意。“跟我来。”

　　赫泽尔立刻会意，将手中正在整理的医疗记录板轻轻放在台边，脚步无声地挪到瑟烈斯身侧。

　　“坎德你先盯着，”瑟烈斯的目光最后落在南茜身上，语速快而清晰，“等他清醒，向他简要说明情况。”

　　“是。”南茜挺直背脊，简短应下。

　　交代完毕，瑟烈斯不再多言。他抬手，将那一直半开着的面甲，“咔”地一声轻响，彻底扣下合拢。冰冷的金属面罩瞬间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封存，。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向医疗舱厚重的防爆门。赫泽尔紧随其后，两人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利落，步伐带起的风掀动了地上几张散落的无菌纱布。

　　金属门滑开一道缝隙，灌入一丝外面通道更加冰冷的空气与隐约的风啸，随即又迅速闭合，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舱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与昏睡中坎德平缓下来的呼吸声。南茜站在原地，目光在紧闭的舱门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到手术台边那个幽幽泛光的水晶瓶上。她慢慢握紧了拳，指尖感受到左臂那道平滑疤痕下，蓬勃而稳定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