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谭小谭落玉盘》病树发春

7、第 7 章

　　晚饭吃得很快，天色刚染上墨蓝，两人便离开了餐厅。

　　今天的谭唯玉比往日更粘人，今天发生的种种，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不想一个人呆。

　　害怕独自一人时那些他不想面对的情绪会再次汹涌上来。

　　坐进哥哥车里，他看着窗外流泻的霓虹，理所当然的说：“我跟你回家，走吧！”

　　谭台籍侧目看了他一眼，只是平稳地打了转向灯。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因为谭唯玉今天的反应，而泛起一丝求之不得的涟漪。

　　两人回到谭台籍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这里视野开阔，装修是现代冷峻的风格，却因为谭唯玉的频繁到来，而多了许多属于他的痕迹。

　　谭唯玉轻车熟路地走向专属于他的房间，洗漱，换睡衣。

　　当他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走到客厅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哥？”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转身走向书房，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一片黑暗，只有城市的光晕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书桌前空荡荡的。

　　犹豫只是一瞬，他走向走廊尽头主卧的方向，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主卧只亮着一盏昏黄的阅读灯，光线勾勒出谭台籍靠在床头的身影。

　　他似乎是刚沐浴过，黑发微湿，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衣，手里拿着平板，正在处理信息。

　　“哥，”谭唯玉站在门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在忙嘛？”

　　谭台籍抬眸看向他，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温柔的阴影。“还有工作，怎么了？”
　　谭台籍现在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舒缓，在空间里轻轻回荡。

　　“哥，有没有时间看电影？”他站在光影交界处，穿着柔软的睡衣，头发乖顺地搭在额前。

　　“不了，你早点睡。”

　　出乎意料的，谭台籍拒绝了。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意味。

　　听到拒绝的那刻，谭唯玉愣在原地，大脑似乎停滞了半秒。

　　在人生的二十二年里，第一次被谭台籍拒绝。

　　谭台籍从未拒绝过他任何的要求。

　　以前就算是忙，谭台籍只会说：“我有工作处理，你来我身边看。”

　　谭台籍盯着那僵住的身影，深邃的眼神在谭唯玉看不到的阴影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迟迟没有移开。

　　似乎不太相信刚刚听到的那句话，谭唯玉呆滞了很久，才找回声音。

　　“今天...那么忙...”虽然是第一次被拒绝，但是他也不是不懂事，可能哥哥真的在忙。

　　“那我在你房间里打游戏，我戴耳机，不吵你。”他实在不想离开这个有哥哥在的空间。

　　回应他的，是谭台籍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比拒绝更让他难以承受的话：

　　“小玉，那么大人了，你是不是越来越粘人了？”

　　谭台籍的语气很温柔，可谭唯玉听着，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话语在谭唯玉耳里，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最敏感脆弱的那根神经。

　　时间仿佛瞬间倒流，将他拽回那个无助的年纪。

　　在他上初中，谭台籍读高中那段日子，是谭唯玉最难熬的时光。

　　哥哥太忙了，一边是繁重的高级课程，一边是父亲安排他提前熟悉的公司事务，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身上。

　　兄弟俩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时候却一周都见不到一次面。

　　那种被全世界、尤其是被哥哥遗弃的感觉，几乎将他吞噬。

　　他固执得可怕，每天夜里，无论多晚，都要抱着膝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

　　无论佣人来劝还是母亲来拉，他都坚持。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非要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夜色和疲惫归来，亲眼看到，碰到，才能安心。

　　谭台籍劝过他很多次，让他别等，早点睡，但都无动于衷。

　　后来，还是谭母想出了折中的法子。

　　每天在谭唯玉下课后，直接接他去公司，陪着哥哥一起吃晚饭，这场固执的等待才终于作罢。

　　那些深夜里固执的等待，那些必须见到才能安心的执念，早已将“害怕离开哥哥”的恐惧，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此刻，这句相似的话再次响起，尽管语气不同，却瞬间唤醒了那种深植于骨髓的被抛弃的恐惧和羞耻感。

　　谭唯玉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他猛地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受伤和狼狈，握着杯壁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震惊、委屈、难以置信……种种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眼眶毫无征兆地迅速泛红、蓄满泪水，视线瞬间模糊。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滚烫的泪珠就那么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哥！”
　　他哽咽着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被刺伤的痛苦和控诉。

　　而谭台籍，他就这样静静地、近乎残忍地看着。

　　他的心在弟弟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就被攥紧了，泛起细密尖锐的疼。

　　但他逼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他想知道，谭唯玉对他的依赖究竟到了哪一步。

　　这份他珍视无比的感情，究竟只是弟弟对兄长的孺慕，还是……已经掺杂了一些谭唯玉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感。

　　谭台籍在赌。

　　他看着谭唯玉崩溃的眼泪，那不仅是委屈，更像是一种过往一切被颠覆的茫然与痛苦。

　　你能意识到嘛？

　　小玉，你能意识到……你的眼泪，并不仅仅是因为哥哥的拒绝吗？

　　谭唯玉已经哭得难以自抑。

　　昨天刚经历离开谭家的宣告，今天他最依赖的哥哥就直言嫌弃他粘人。

　　接连的打击让他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完全不知所措，只剩下最本能的悲伤。

　　他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但是不相信哥哥会这样。

　　他颤颤巍巍的向前伸出双手想要哥哥拥抱，就好像有了这个拥抱，刚刚刺痛的话就像没说过一样。

　　看着伸出双手的谭唯玉，谭台籍果断放弃。

　　他几乎是立刻下了床，一把将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用力拥进怀里，手臂紧紧地箍住，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他试探的心思和接下来准备的诱导，都功亏一篑。

　　“是哥哥不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心疼和懊悔，“哥说错了，哥不是这个意思…别哭了，小玉，别哭了。”

　　这迟来的安抚和熟悉的怀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谭唯玉所有委屈的闸门。

　　“啊——”他放声哭了出来，不再是压抑的啜泣，将这几天的不安和刚刚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离开谭家的茫然无措，对哥哥可能恋爱的恐慌，还有刚刚那句“太粘人”的尖锐指责，这一切他都承受不了。

　　他紧紧回抱着谭台籍，手指死死攥住哥哥背后的睡衣布料，仿佛这是他在汹涌浪潮中唯一的浮木。

　　“不要嫌我黏人…哥，不要谈恋爱，不要离开我！”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哀求，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

　　这一刻，谭台籍觉得自己胜利了，又觉得自己输的彻底，他好像用了最笨的方式。

　　无论谭台籍怎么低声道歉、如何温言哄劝，谭唯玉还是哭得止不住，仿佛要把心肺都哭出来一般。

　　谭台籍只能将人更紧地拥在怀里，用体温包裹着他不断颤抖的身体，手掌一遍遍、极其耐心地轻拍着他的脊背，传递着无言的安抚。

　　房内的两个身影紧紧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激烈的颤抖渐渐平息，变成了细微的、无法自控的抽噎。

　　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哥，对不起……”

　　这声小心翼翼的道歉，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谭台籍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他抱紧了谭唯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该用这种方式试探你，不该让你哭。

　　这件事他错得离谱。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弟弟柔软的发顶，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回眼底，只余下深沉的自责。“你不用说抱歉，是哥说错了，哥永远不会嫌你烦。”

　　他扶着谭唯玉，让他坐在床沿。

　　“等会儿哥。”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自己则转身快步走进了卧室自带的浴室。

　　很快，他拿着一条用温水浸湿、拧得半干的毛巾回来。

　　他单膝微屈，蹲跪在谭唯玉身前，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弟弟低垂的脸。

　　谭台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那张哭花了的可怜脸蛋，动作专注而珍重，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拂过眼眶，带来些许慰藉。

　　谭唯玉怔怔地坐着，任由哥哥动作。

　　他清晰地看到了哥哥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心疼与自责，这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被在乎的甜。

　　却丝毫冲不散那弥漫全身的巨大不痛快和茫然。

　　谭唯玉，你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一句太粘人就让你溃不成军。

　　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抓住了谭台籍正在为他擦脸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哥，”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神有些空洞，直直地望向谭台籍，“我黏你，你会讨厌我嘛？”

　　不等谭台籍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种迷惘的确认：
　　“别人家的弟弟，这个年纪……都不会这么黏哥哥了。”

　　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吐露出那个让他感到困惑又似乎贴切的词汇，“网上说，我这个……是兄控。”

　　“......”谭台籍有些呆滞。
　　“兄控，谁告诉你的？”

　　“他们都这样说我，说我太粘人了，告诉我说，这个是兄控。”

　　他把这个词说出来，仿佛在给自己异常的情感和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坐标，一个可以被定义、被理解的盒子。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怎么都是可以的，可现在他只是感到害怕。
　　害怕这份依赖最终会消耗尽哥哥的耐心，换来真正的厌烦。

　　谭台籍的手腕还被弟弟抓着，他能感受到那指尖细微的颤抖。
　　他看着谭唯玉那双红肿的、盛满了不安和自我怀疑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他反手握住弟弟微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迎上谭唯玉的视线，嘴角微笑但是有些牵强，
　　“胡说八道什么，你若不黏着哥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弟弟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模样，才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哥哥可就成弟控了。”

　　“可是青梧都不粘你。”

　　“那是哥哥更喜欢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谭唯玉混沌的思绪里。

　　哥哥更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