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

  •   陆菘蓝念大学的城市是个冬天很冷的城市,那里没有糖胶树,风刮起来像刀子扎在脸上,吸进肺里,内脏都在颤抖。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想起曾经的冬天傍晚,和项疏桐一起走路回家,蒙上夜色的大街总飘着糖胶树的气味,项疏桐总说这味道很臭,说着就把鼻子皱起来。额头和鼻梁间的褶皱有种责怪之意,责怪得可爱。陆菘蓝看着,就忍不住想微笑。

      随即又想到:啊,她们不再见面了。

      每年的冬天都是最煎熬的。高一那年是考试两头失利,高联在省内都没混出名次,高二因为在准备数学竞赛,几乎一个冬天都在等结果。

      陆菘蓝总是不愿回想那段时间,那段经历像核爆一样惨烈了她苍白的人生。说是备战竞赛,却真像一场战争。

      可她又总是忍不住去将回忆排铺。

      荔中作为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学校,数竞班的教室永远不乏天赋异禀的人。其中人与人亦有高下。

      有人从小学就开始学小奥、高中数学,有人高一那年就进了国集,把这些人的名字收集起来,怕是最有耐性的人也要看得生厌。陆菘蓝在其中,渺小得就像一滴水汇入一片海。于是,只好敛起眉目,把眉目都强塞进题海,只徒留面上的一片空白。好像在这空白里,她就不会被别人的优异和惊才绝艳灼伤。

      她高一的高联什么都没混出来,高二的高联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没能拿到奖牌,她就要放弃竞赛这条路,转而走普通高考。

      她只能孤注一掷地投入这场备战,失败了,这一年多以来舍弃课业倾注心血的一切都会化作乌有,就算转过头来走普通高考,也注定是落后的、受人耻笑的。

      陆菘蓝为此,几乎舍弃了周围的一切。

      包括项疏桐。

      那段时间,她压力大到每晚都会惊醒,惊醒后脸上都是眼泪。泪眼模糊间,天花板、床头、被褥全都印满了白日时的试题。数论、立体几何还有代数,密密麻麻。

      有些是老师的板书,潦草到像电话线;有些是打印的题干,横平竖直一板一眼;有些是她抄的错题集,刻入骨髓的衡水体。随着窗帘的鼓起馁下涌动,在舍友平缓的呼吸声里流淌,而陆菘蓝只能趿着拖鞋,在不被舍友发现的前提下冲去厕所呕吐。吐得太多了,连嗓子都要哑掉。第二天同桌问她怎么了,她只能说感冒了。

      吐的时候眼泪也跟着流,分不清是哭出来的还是呕出来的。有几次躲在卫生间,她流泪流到流鼻血,滴在校服上才发现不是清水鼻涕,鼻腔被夜里寒气涩得发疼。愣了半晌才想起拿纸巾去堵,好久才止血。后来那件校服直接扔了,因为血渍怎么都搓不掉。

      陆菘蓝想,这大概是呕尽了,哭尽了,涕泪胃酸都榨无可榨,所以只好流血了。

      大概她还是有些天分的。高二那年寒假,陆菘蓝拿到了竞赛奖牌和证书,同时申请了大学保送,凛冽的寒冬却从未随那一方四角证书的到来褪去过,拖得她满心的荒芜。

      回学校拍大头照时,老师说:“笑一笑吧,你解放了,不是吗?”陆菘蓝却有些奇怪地想:“解放了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

      她牵起嘴角,而后才恍然大悟:是项疏桐,项疏桐和她分手了。

      关于那段时期的记忆很模糊,陆菘蓝很难像背书一样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她只记得那天小测完,她龟缩在教室里复盘错题,红笔字的订正里,项疏桐出现了,明明如镜的眼睛,质问她为什么不回短信。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那时候确实在躲项疏桐。一方面是高压之下无力应对,另一方面是害怕。项疏桐是镜子,项疏桐是窗,望进项疏桐的眼睛里,映照出的,是一个不再优秀、懦弱惘然的陆菘蓝。

      她要怎么告诉项疏桐她不再是第一名,不再是最优异、最聪慧,再怎么刷题都会有做不出题的时候,会在夜里偷偷躲起来流泪、流血,连试卷都害怕看见。

      然后是那条分手短信,紧接在她进省队的报喜短信下面,像故事中最后的转折。如果是阅读理解,这里就要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陆菘蓝看见了,但一直没敢回。

      从前在一起时,项疏桐曾问过她:“哎,菘蓝,你以后会因为腻味了就和我分手吗?”

      陆菘蓝回答:“肯定不会啊,这样想我。”
      犹豫了一下,又问:“要是分手了你会哭吗?”

      印象里,项疏桐总是很爱哭。小时候分别要哭,做不出作业要哭,刷到煽情的短视频和新闻也要泪流满面。

      “什么啊!这就动摇了!”项疏桐大叫,很快又嘻嘻笑起来,笑得虎牙都亮出来,浅浅的酒窝像盛了蜜酿:“肯定会啊。”

      “但你舍得离开我吗?舍得让我哭吗?我们一起玩了这么久,你舍不得。”

      陆菘蓝不舍得。

      她回想起了那天在数竞教室,项疏桐站在她桌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向她,一滴眼泪也没流,那神情,却像一个人被杀了好多刀。很痛很痛。

      最终她还是在对话框回复:“好。”

      跳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项疏桐把她删了。

      这样也好。

      那年陆菘蓝还是去参加了国集的数学培训和选拔,没过多久就被筛下来了。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没那么喜欢数学。一切都如她高一那年,在运动会的松树林下对项疏桐说的那样,适合,就去学了。

      也是那天,陆菘蓝突然想起来,项疏桐也曾在那片松树林下说过什么。

      她说:“如果太累就别学了吧,实在不行和我一样,走普通高考,也挺好。”

      自始至终,项疏桐都不在意这些。自始至终,害怕一个不再优秀、懦弱惘然的陆菘蓝的,一直都是陆菘蓝。

      但那时注意到这些,已经太晚了。

      后来陆菘蓝换了个城市生活,在新的学校开启了新的人生,但她生命的严冬从未过去,因为项疏桐把她的春天带走了。

      后来发现这说得并不准确,也太像责备。如今她看到《鳄鱼手记》就会想起当年,项疏桐把整个脸颊都贴在书桌上,含糊地问她什么是拉拉;看到松树林,就会想起那年运动会,两人牵着手在教学楼下绕圈,项疏桐说,对,我喜欢你;期末周抱着一大摞书去图书馆复习,看见头顶明亮的白炽灯管,就要想起书架的掩护之下,那个意乱情迷的吻。

      到最后,她一上专业课,一看到数学符号,看到糖胶树,看到有酒窝的人、路上围着围巾搓手的人,都要想到项疏桐。

      与其说是项疏桐带走了她的春天,不如说她的四季都跟着项疏桐哀哀走掉,只剩被遗落下的冬季。

      冬季,冬季,冬季,冬季。无尽的落雪,凛冽的寒风,荒芜、寒冷、漫长、“苍茫无所有”的冬季。

      循环往复的、昨日的冬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