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生存手册》信绿

18、第 18 章

　　放学的铃声漫过教学楼时，叶音子的念叨还在耳边绕，林莉拗不过，索性给叶流报了烹饪班，偏巧赶上买一赠一的活动，于溯便顺理成章地跟着一道去了。
　　教室里拢共十几个人，每人跟前摆着只小巧的锅炉，桌面铺着干净的油纸，新鲜食材码得整整齐齐。叶流随手将于溯面前扔了本厨房安全手册，眉梢挑着点漫不经心：“要不要先补补功课？免得等会儿烧了厨房。”
　　“来之前翻看过，差不多能背。”于溯语气平淡，手指已经触到冰凉的锅沿，慢悠悠地往锅里接水。
　　“真这么厉害？”叶流随手翻了两页手册，抬眼瞥他，“第五页讲什么？”
　　于溯接水的动作顿了顿，在锅沿摩挲两下，半天没吭声。
　　“你啊……”叶流被他这副面不改色撒谎的模样逗笑，指尖敲了敲桌面，“这演技，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于溯抬眸看他，眼底藏着点浅淡的笑意，语气松快：“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梦想。”
　　二十分钟后，授课老师韦雅顺着座位逐一看评试，走到于溯身边时，目光在盘子里顿了顿，难得点头：“做得挺规整，味道也尚可。”
　　轮到叶流时，韦雅的目光落在那盘酱汁淋生胡萝卜块上，顿了两秒才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刚做了两下，便蓦地停住，嘴角的弧度僵了僵。
　　叶流心里犯嘀咕，攥了攥衣角，忍不住问：“老师，怎么样？”
　　韦雅赶紧端过旁边的水杯喝了两口，缓过劲来才扬起笑，语气带了点刻意的夸张：“好吃，味道很特别。”
　　“啊？”叶流和于溯同时愣住，眼里满是诧异。
　　于溯先回过神，语气里藏着点怀疑：“您确定？”
　　韦雅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笑着摆手：“你尝尝就知道了，没骗你。”
　　“不，唔——”于溯刚想拒绝，话没说完，一块胡萝卜就被叶流塞进嘴里，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急切地问：“好吃不？”
　　于溯嚼了两口便品出滋味，哪里是什么好吃，分明是老师的鼓励式安慰。可对上叶流亮晶晶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实话又咽了回去，含糊着点头：“好吃。”
　　叶流仍有些不放心，挑眉追问：“真的？没骗我？”
　　“嗯。”于溯点头，喉结动了动，默默把那块胡萝卜咽了下去，舌尖还留着生涩的味道。
　　走出烹饪班的门，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叶流琢磨着刚才酱汁的步骤，越想越乱，脑子像团揉皱的纸。他伸手拽住于溯的袖子，脚步没停，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
　　于溯低头瞥了眼被攥住的袖子，布料下的手腕温温的，轻声问：“去哪？”
　　“超市，买调料。”叶流语气笃定，眼里藏着点执拗，“回去再试试，总不能第一次就这么糟。”
　　超市里的灯光亮得晃眼，货架上的调料瓶摆得满满当当，五花八门的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叶流皱着眉在货架前站了半天，划过一个个瓶身，含糊道：“麻油是哪个牌子来着？你还有印象吗？”
　　于溯半个身子倚在购物车把手上，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货架，摇头：“只记得标签是绿色的，具体忘了。”
　　顿了顿，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了点调侃：“你带钱了？”
　　这话戳中了要害，叶流的脸垮了垮，伸手扯了扯于溯的胳膊，语气软了点：“没带，先借我点，回头还你。”
　　于溯挑眉，故意逗他：“求我。”
　　“滚蛋。”叶流扭头瞪他，眼尾余光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脚步猛地顿住，瞳孔缩了缩，半怔片刻，悄悄快步跟了上去。
　　只隔了一个货柜的距离，叶常隶正低头看着货架上的辣椒酱，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敲着。叶流躲在货柜后，悄悄探出脑袋，指尖一滑，一包盐巴“啪嗒”掉在地上，声响在安静的货架间格外清晰。
　　叶常隶闻声回头，目光直直扫过来，恰好与叶流对上视线。
　　“爸……”叶流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揪了揪身旁于溯的胳膊，缓缓从货柜后走了出来，声音有点发颤。
　　叶常隶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两秒，没说话，拿起选好的辣椒酱，转身就要走。
　　“喂，叶常隶！”叶流往前跑了两步，脚伤还没好利索，跑起来有点踉跄，语气里满是委屈与荒唐，“跟我说句话会死吗？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叶常隶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脚步没停。
　　“我要你联系方式，你是不是换号码了？”叶流不肯罢休，快步追上前，伸手想拽他的胳膊，却被他侧身躲开。
　　叶常隶的脚步依旧没停，显然懒得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眼看就要拐过拐角。叶流急了，拔高声音喊道：“你又没跟我验过血，凭什么这么讨厌我？你是我爸爸啊！”
　　“我不是你爸爸。”叶常隶猛地回头，眼神冰冷刺骨，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我顶多，算你的救命恩人。”
　　叶流僵在原地，脚步像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一步。心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又闷又沉，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好累啊，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喊了那么多年的爸，怎么就能这么绝情，连一点情面都不留。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于溯站到他面前，挡住了刺眼的灯光，语气里带着几分纳闷：“你以前从来不在意他的，怎么今天……”
　　那是因为以前有你在身边啊，有你陪着，那些亲情里的缺失，好像都能被填补，根本顾不上去难过。叶流的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发颤，带着点鼻音：“小时候太蠢了。”
　　“什么？”于溯没听清，往前凑了凑，追问了一句。
　　太蠢了，蠢到以为收获了一份真心的友情，就可以不在乎亲情的空缺；蠢到以为和你吵了架，第二天低头道歉，就能像以前一样和好如初；蠢到以为你说要陪我一辈子的誓言，全都是真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离开。叶流握紧拳头，眼泪终究没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于溯沉默着，默默递过自己的校服袖子，心里还有些稀奇——他认识叶流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为叶常隶哭。
　　叶流胡乱用他的袖子抹掉眼泪，顾不上脚伤的疼，一瘸一拐地就要往超市门口走，手腕却忽然被于溯拽住。
　　于溯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语气难得大方，没了刚才的调侃：“不是要买调料？我买单。”
　　叶流愣了愣，眼底的委屈还没散去，眼眶红红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回到家，叶流一整晚都扎在厨房里，厨房的灯亮了很久，锅里的水烧了又凉，凉了又烧，他像是跟那道胡萝卜较上了劲，不肯罢休。
　　于溯被硬生生拉来当试吃员，一盘盘胡萝卜端上来，又一盘盘被端下去，算是真切体会到“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来圆”的滋味。
　　他满心无奈，舌尖早已被生涩的胡萝卜味填满，可对上叶流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实话又咽了回去。熬到深夜，窗外的月色都淡了，于溯看着盘子里的胡萝卜，只觉得自己快要胡萝卜中毒了。
　　“够了流儿，别做了。”他放下筷子，语气里满是疲惫，“这个味道已经很像上课做的那个了，没必要这么较真。”
　　叶流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刚嚼了两下就皱起眉，艰难地咽下去——他本就不喜欢吃胡萝卜，此刻更是觉得难以下咽，嘟囔道：“一点都不像，你就是在敷衍我。”
　　“你为啥非要死磕这道菜？”于溯耐着性子劝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第一节课，以后能学的还有很多，做什么都比这个强，没必要跟自己较劲。”
　　“是吗？”叶流抬眸看他，眼里藏着点不确定，语气软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模样格外惹人心软，“你真的觉得，我以后能做好别的？”
　　于溯扶了扶额，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无奈又心疼：“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遭不住。你这么聪明，只要肯用心，什么都能做好。”
　　叶流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眼里闪着点执拗的光，语气带着点恳求：“我再做最后一次，好不好？做完这次就不做了。”
　　“你做吧，我实在困了，先去歇会儿。”于溯打了个哈欠，眼底满是疲惫，转身就要回房间睡觉，刚抬脚，后背忽然被叶流从身后抱住，手臂圈得紧紧的，声音闷闷的：“不许走，你怎么这么没情义啊，陪我一会儿都不行。”
　　于溯的身子猛地一僵，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他缓缓转过身，抬手想回抱他，叶流却又猛地松开了手，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终究缓缓垂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可惜，声音轻得像风：“我太困了，实在撑不住了，明天再陪你试，好不好？”
　　叶流抬眸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第一次做的那个胡萝卜，真的好吃吗？你别骗我。”
　　于溯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下一秒，就看到叶流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水汽飞快地涌上来，蓄满了眼眶，他连忙又疯狂点头，语气急切：“真，真的好吃！我刚才骗你的，味道很好。”
　　叶流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点哽咽：“不许骗我，我今晚要是做不出来那个味道，真的会睡不着的。”
　　于溯看着他这副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再骗他，低头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轻声解释：“假的，当时就是想鼓励你，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其实味道……”
　　话还没说完，叶流就狠狠推了他一把，眼眶通红地吼道：“骗子！大骗子！你太可恶了！”
　　于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