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生存手册》信绿

14、鼓动

　　山上信号像被浓雾吞了个干净，蜿蜒小径被疯长的蕨类遮得密不透风，叶片边缘的锯齿蹭过裤脚，留下细碎的划痕。

　　于溯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个多小时，直到阳光穿过老树枝桠，在树根处投下斑驳的影，才瞥见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一秒，指尖携着山间微凉的风，轻轻落在那人背上，声音放得很轻：“叶流。”

　　叶流猛地抬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湿意，像沾了晨露的草叶，他忙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哭腔却偏要逞强：“都说我不要来了。”

　　于溯低笑一声，笑意漫进眼底，软了眉眼：“还以为你只是不想和我来。”
　　他站起身，朝人伸出手，掌心向上摊着，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和：“跟我走吧。”

　　叶流没动，于溯的手便顺着他的胳膊滑下去，轻轻扣住他的小臂。下一秒，叶流感觉自己被稳稳提了起来，刚睁开眼，手腕就被对方攥住，于溯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我们慢慢走。”

　　两人一步一步踩着落叶前行，脚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直到视野豁然开朗，重新踏上开阔的大道，叶流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沉默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冷不丁冒出一句：“谢谢。”
　　“啊？”于溯故意拖长了音，尾音带着点笑意。

　　“我说谢谢。”叶流重复道，耳根悄悄泛起薄红，别扭地别过脸。
　　于溯勾了勾唇角，故作疑惑：“没听清。”

　　可恶。叶流咬着下唇，腮帮子微微鼓着，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临近山顶时，于溯为了抄近路，拐进了一条小径。周围是遮天蔽日的高树，枝叶交错织成密网，压抑的氛围让叶流浑身一僵，
　　不堪的回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心脏跟着剧烈颤抖。他猛地倒退几步，用力掰着于溯的手指。

　　于溯转头，眼底满是疑惑：“怎么了？”
　　叶流勉强扯出一个笑，声音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我爬不动了，你自己玩吧。”

　　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叶流刚想转身逃跑，手腕却被再次攥住，这次是掌心贴合，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于溯皱着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的手在抖，知道么？”

　　“知、知道啊。”叶流挣了几下，没挣开。
　　于溯的手指捏得更紧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为什么？”

　　叶流浑身颤得厉害，他咬紧牙关不肯说话，只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于溯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没再多问，只是牵着他，转身重新走回了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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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一松，有汗。”叶流的呼吸渐渐平稳，试图找回一点体面，他按了按被攥得发红的手指，示意于溯松手。
　　于溯依言松开，心里莫名憋着一股气，却又说不清气从何来。

　　一片柔软的布料触到了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叶流身上惯有的味道。他听见叶流的声音闷闷的：“给，用我的袖子擦。”

　　于溯猛地收回手，抬眸与他对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不能告诉我么？”

　　“呃……”叶流愣了愣，咽了咽唾沫，默默把袖子缩了回去。不是不能，是不想。那些结痂的伤口，一碰就疼。他避开于溯的目光，低声道：“我不是精神病。”

　　“叶流，为什么？”于溯的声音陡然提高，眼底翻涌着急切与担忧。

　　叶流对上他的目光，心底竟莫名升起一丝隐秘的得意。他可以接受于溯的同情、怜爱、气愤，哪怕是怨恨，也不愿再经历一次他的不告而别。

　　曾经，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你知道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几分决绝：“不重要了。”

　　顾远年和秦芝最终还是离婚了。

　　于溯从小就习惯了对大人的事保持沉默，不然换来的只会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和不可挽救的崩溃。毕竟，他是那些成年人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能表现出任何脆弱，让他们觉得连这根稻草都抓不住。

　　晚饭时，林莉突然提议：“明天妈妈给你们做早餐好不好？”
　　叶音子眼睛瞬间亮了，拍着手叫道：“好！”
　　林莉看向叶流：“流儿，明天顺便给小溯带一份。”

　　叶流慢条斯理地扒着饭，头也不抬，语气干脆：“不。”
　　林莉笑了笑，又说：“说起来倒是好久没见过小溯了，我把他接过来住几天，怎么样？”

　　叶音子吹起一片菜叶，大声附和：“好！”
　　要和于溯同一屋檐下？叶流“啪”地放下筷子，斩钉截铁：“不行。”

　　林莉低头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你的意见不重要。”
　　叶音子跟着起哄：“不重要！”
　　叶流瞪着他们，一脸不可置信：“我？？？”

　　他不知道，林莉正在和秦芝聊天。秦芝离婚时没分到一分财产，手头拮据，只能先将于溯托付给好闺蜜，自己回老家筹钱。
　　叶流家虽比不上于溯家的大别墅，却是个温馨舒适的小康家庭，足够让于溯安心住下。

　　第二天一早，叶流一到学校，就将一个还带着温热的三明治扔到了于溯桌上。
　　于溯抬眼，下意识想说“我吃……”
　　话没说完，眼前的三明治就被迅速收回。叶流挑眉，眼底带着点促狭：“哦？”

　　于溯伸手想去抢，却被叶流灵巧地躲开。“你还带往回要的？”叶流看着他，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我没这么说。”于溯不肯放弃，再次伸手去抢。

　　叶流将三明治藏在身后，身体抵着墙，眼底笑意渐浓：“于溯，你现在竟然在跟我抢吃的？”
　　“给我。”于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不——呃。”

　　两人同时僵住了。于溯的手不小心按在了叶流腰部往下一点的位置，原本是想勾住他藏在身后的塑料袋，却不料叶流的身子正好压了上来，让他的手一时之间抽不回来，也勾不到袋子。

　　空气瞬间凝固，触觉变得异常清晰。软。于溯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抚过叶流的腰窝，感受到那儿细微的颤动，心头一跳，连忙移开了点，终于将塑料袋勾了过来。

　　叶流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猛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于溯。于溯拿着早餐袋，也有些无措，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尴尬的气息笼罩在教室的角落里，久久不散。

　　叶流低头，打开抽屉，里面还放着两份早餐。他早已习惯了这样，拿起其中一份，起身走向孟猛的座位。

　　于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叶流为什么每次都要出去吃？但这份好奇心并没有强烈到让他去追问，毕竟，他不想暴露自己就是那个每天给叶流送早餐的人。

　　下一节课是吴建的数学课，两人又被点名上去做题。

　　拿粉笔盒里的粉笔时，他们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在了一起，像是被烫到一般，齐齐弹开。
　　吴建看在眼里，无奈地扶了扶额：“你们俩期中考成绩要是没提上去，趁早换座吧。”

　　杨昊立刻起哄：“老师，那我预订和叶流坐！”
　　王立杰也举手：“我要和于溯坐，有助于我成绩提高！”

　　——叶流和于溯几乎同时抓起桌上的粉笔头，朝他们扔了过去，异口同声道：“闭嘴！”

　　周末的早晨，风和日丽。叶流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阳光的暖意扑面而来，本该是愉快的一天。

　　然而这份快乐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不远处就传来了林莉的大嗓门，恨不得让全小区都知道，她家住进了两个清北预备役。

　　叶流悄悄拉开房间门的一条缝隙，偷听外面的动静。
　　“来，小溯，快进来！”林莉拉过于溯的行李箱，又领着他打开一扇房门，语气热络，“这是干妈给你空出来的房间，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嗯，谢谢干妈。”于溯环顾了一下房间，目光在各个房门上扫过，又问：“叶流呢？”
　　紧接着，几步外的房间门“砰”地一声巨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林莉把耳边的发丝揽到耳后，高声道：“某些人啊，不要得寸进尺，我没把他的房间空出来就不错了。”她转头看向于溯，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委屈我们小溯了。”

　　于溯笑了笑，语气真诚：“干妈，我挺喜欢的，我自己收拾就行。”
　　“行，那我去给你们做饭。”

　　叶流对着门口的方向，又转向那间新房间的位置，偷偷竖了个中指。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叶流打开门，就看见于溯站在门口，开口：“今天天气很好。”
　　叶流挑眉：“所以？”
　　“我很开心。”于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毫不掩饰，带着几分坦荡。
　　“哦，我不开心。”
　　“那真不巧。”
　　“呵。”

　　下午，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于溯看着叶流熟练地按着遥控器，有些惊讶：“原来你除了做题，还有别的娱乐活动。”

　　“嘁，少嘲讽我。”叶流随手点开一部英文文艺片，打开果干盒，一边吃一边看。

　　影片的第一幕，就是一男一女隐秘交缠的躯体。“呃……”叶流的脸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按遥控器。

　　于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原来你喜欢看这种？”
　　“我不是！”叶流猛地握紧遥控器，脸颊发烫，声音都有些发飘，“我不知道是这个，换了吧。”

　　于溯靠在沙发垫上，姿态散漫：“放都放了，看看呗。”
　　“哦。”好在这些画面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场景。叶流掐着自己的大腿，疯狂往嘴里塞果干，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于溯看着他鼓鼓的脸颊，喉结动了动，张口道：“我也要。”
　　叶流下意识地拿起一颗果干喂到他嘴边，指腹不小心触到了他柔软的唇瓣和湿润的舌尖。两人同时僵住了，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果干的甜香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于溯嚼了嚼果干，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真诚：“好吃哎。”

　　叶流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他猛地合上果干盒，心脏狂跳不止，连耳根都红透了。

　　影片播放到一半，那些大胆的画面再次出现，这次没有了模糊滤镜，更加清晰直白。不知道为什么，叶流的脑海里竟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于溯光着上身坐在他大腿上的画面。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去哪？”于溯伸手攥住他的手指。

　　叶流结巴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我去做题，我不看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