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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回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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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年的手指攥着秦芝衣领时,力道沉得像坠了铅,把人往墙上轻轻一撞——没有刺耳的巨响,只有沉闷的一声闷哼,白墙上爬开几道细碎的裂纹,像被风拂过的蛛网。
于溯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用胳膊肘顶开顾远年,嗓音带着少年人没压住的火气,还有点发颤:“顾远年,你干什么?”
“哈……”顾远年踉跄着跌坐在地板上,手掌撑着冰凉的瓷砖,脑袋昏沉得厉害,抬手揉了揉额角,连眼神都散着。
于溯先扶秦芝到沙发上,她领口歪歪扭扭,脖颈上的红痕很显眼,嘴角沾着点未干的血迹。他转身去厨房接了盆凉水,回来时动作顿了顿,还是抬手泼在顾远年脸上,声音算不上温和,却没了刚才的戾气:“醒了没?”
顾远年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粗糙的手掌抹过脸,忽然低低笑了声,那笑声里全是颓丧。他伸手拽住于溯的衣领,把人拉得近了些,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像是要在上面找出什么痕迹,半晌才哑着嗓子问:“怎么你就不是我的儿子呢?”
于溯扯了扯被攥皱的衣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刺:“怪你没早点遇上我妈。”
“怪我,是该怪我……芝芝,芝芝……”顾远年喃喃着,手脚并用地爬到秦芝脚边,膝盖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我们怎么就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我爱你啊,怎么就不能?”
秦芝哭得肩膀发抖,好半天才喘匀气,声音破碎得厉害:“远年,我们离婚吧。你找个年轻的,能生的,比我好的。”
“不行。”顾远年慌得抓住她的手,指节都泛了白,“芝芝,我只爱你,我就是想要个我们的孩子……我错了,不该打你,我戒酒,再也不喝了,你打我出气。”
他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下,声音里满是乞求,巴掌声在安静的客厅里轻轻荡开。
秦芝突然拔高声音,带着哭腔嘶吼:“顾远年!你别再折磨我了!我生不了!”
“没关系。”顾远年伸手抱住她,声音放得很柔,像在哄受惊的小猫,“我可以等,多久都能等。”
于溯站在一旁,指尖攥得发疼。他弯腰捡起地上带血的玻璃碎片——是刚才顾远年摔的酒瓶,边缘还沾着点暗红。一股火气在胸口堵着,却没处发泄,只能硬生生憋着。
他把家里所有的酒都搜罗出来,塞进黑色垃圾袋,拖着往楼下走。到了垃圾桶旁,他顿了顿,又从里面抽出一瓶,转身走向僻静的巷口。
一瓶酒见了底,喉咙里烧得发烫,脑袋却越来越晕。他又拐进便利店买了一瓶,拧开瓶盖往嘴里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闷。
蹲在路边的石牙子旁,他掏出手机点开语音,指尖有点抖:“叶流,你能不能给我道个歉?给我妈,给我爸,也给我。”
消息还没发出去,巷口就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叶流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静静地看了于溯一会儿,才轻声说:“不是我的错。”
于溯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声音里满是颓然:“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吗?”
“我六岁就认识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鼻音,“我妈离婚后嫁给他,所有人都以为她嫁得好,只有我知道,她这五年一直在做试管婴儿。一年又一年,扎了无数针,吃了无数药,第五年,终于怀上了。”
“她真的很辛苦,那段时间,我想见她一面都得去医院。”于溯抬起头,眼底红红的,“可为什么……那个孩子留不住?”
字字句句像细沙,轻轻落在叶流心上。他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怎么会不难过?五年前,他和林莉偷听到顾远年和医生的对话——“孕妇身体弱,继续妊娠母子都有危险,建议终止。”
顾远年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林莉是秦芝十年的闺蜜,太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就算拼了命也会保孩子。为了让秦芝活下来,林莉煮了碗粥,里面掺了堕胎药,让他送去。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于溯不能没有妈妈。所以林莉说什么,他就信了什么,亲手把那碗粥递了过去。
他讨厌林莉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讨厌于溯质问的眼神,讨厌两家人因此决裂,讨厌于溯带着秦芝和顾远年搬去另一个城市的四年,更讨厌高一那年,于溯宁愿绕远路,也不愿和他打个照面的日子。
一开始他没想过道歉,只觉得可惜。可四年过去,他长大了,才明白很多痛苦根本没法用对错分辨。心底那点倔强,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蹲下身,和于溯并排坐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这三个字,于溯等了四年。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惶然,还有点不敢置信:“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叶流抿了抿唇,语气有点生硬:“不是故意的。就算那个孩子还没成形,故意和过失也不一样,你别诬陷我。”
于溯不说话了,转头望着远处的夜色。酒精的后劲上来了,脑袋晕得厉害,他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腕,力道越来越大。
叶流皱了皱眉,手腕被攥得生疼,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了,越挣越疼。于溯的手很凉,凉得像初秋的风,透过皮肤渗进来。
叶流不记得于溯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手,只知道等手腕上的凉意和痛感被风吹散时,身边已经空了。
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深夜的公园只有一盏橘黄色的路灯亮着,光线昏昏的。叶流蹲在原地,膝盖抵着胸口,四年前的画面突然冒了出来——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我离家出走了。”
“那去我家吧,我收留你。”
“能留多久?你不开心了就会赶我走。”
“能留一辈子,我们当一辈子好朋友。”
“一辈子……”叶流捂住脸,压抑的抽泣声在安静的公园里轻轻响起,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干净。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差点睁不开。
走进教室,于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挑眉问:“你哭了?”
“没有,蚊子咬的。”叶流慌忙低下头,用课本挡住脸,指尖飞快地翻着试卷。
“蚊子咬能咬得这么对称?”于溯凑近了些,想看得清楚点,却被一本练习册挡住了。
还不是因为你!叶流猛地推开他,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别烦我。”
“就是哭了。”于溯也不恼,退回到自己座位上坐正,单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早读下课的五分钟,叶流感觉眼睛又胀又痒,刚想抬手揉,一片冰凉突然覆了上来,瞬间缓解了不适。
于溯按着一瓶冰镇矿泉水,额头上沾着点细密的汗珠,喘着气说:“拿着敷。”
叶流接过,手心冰凉,心里却酸酸胀胀的,小声说:“没必要。”
“不会说话就闭嘴。”于溯的语气有点冲,却没什么恶意,他就是讨厌这种生疏。
叶流没再说话,瞥见一滴汗珠从于溯下颌滑落,下意识伸手擦掉。指尖碰到皮肤的那一刻,两人都僵住了。
叶流的脸颊瞬间发烫,飞快地收回手,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跑着去买的?”
“嗯。”于溯应了一声,耳根有点红。
“谢谢。”叶流的声音低若蚊蚋。
“这还差不多。”于溯咧嘴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敲了敲他的桌子,“不过什么事能让你哭成这样?《葫芦娃救爷爷》?”
叶流:“……滚。”
学校的运动会越来越近,体委在班上动员。叶流没打算参加,他向来不喜欢热闹。可于溯突然转过头来,眼神亮晶晶地问:“你怎么不报名?”
“太吵。”叶流言简意赅。
“如果我去参加,你会报吗?”于溯追问得很认真。
叶流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不会。”
“你最近好像变安静了好多。”于溯托着下巴打量他,像在看什么新奇东西。
叶流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应了声:“哦。”
于溯想了想,又问:“那我去参加,你会去看吗?”
叶流抬起头,撞进于溯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纯粹的真诚。
“不知道。”他如实说。
“不知道就是有可能。”于溯笑了,拿起报名表唰唰填了自己的名字,交给体委,“那我报名了。”
叶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抽了抽,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
3500米长跑的赛道旁,加油声、广播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耳膜发疼。
叶流的手心全是汗,指尖有点抖。于溯怎么偏选了3500米?快点结束吧,他快撑不住了。
运动员渐渐临近终点,周围的欢呼声越来越响。叶流的心跳乱得没章法,下意识捂住耳朵,汗珠顺着耳后滑进衣领,凉丝丝的。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脸色苍白的他。他死死咬着唇,看着于溯冲破终点线,第一个冲过红线。那一刻,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开心和激动,像有小烟花在悄悄绽放。
可周围的声音实在太热烈,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跑似的冲回了教室。
还是教室里安静。叶流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比纸还白,胸口轻轻起伏着,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于溯冲过终点后,被同学们围着祝贺。他下意识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难免有点失落。回到教室,他径直走到叶流桌前:“你去看了吗?”
叶流扶着额头,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于溯说得很真诚。
“我又不是你爸妈,凭什么非要去看你比赛?”叶流的声音里带着点莫名的酸意。
于溯的脸色沉了沉,失落更重了:“我以为你会来接我一下。”
哪怕只是站在终点线旁,让他第一眼看到也好。他甚至偷偷想过,冲过终点后,可以趁机抱他一下。这个想法有点幼稚,可他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叶流想起刚才在赛道旁看到的画面,于溯被众人围着,笑容很耀眼。他抿了抿唇,语气更酸了:“接你的人还少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于溯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点认真的逼问:“是真的讨厌那种环境,还是讨厌我?”
叶流迎上他的目光,没回避。于溯的眼神太亮,亮得让他无所遁形。于溯的回来,对他来说到底是恩赐,还是新一轮的折磨?他自己也说不清。过去的伤疤还没好,稍微一碰就疼。
“讨厌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冷。
于溯的拳头攥了又松,过了半晌,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