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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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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逃走了。
海南的空气黏稠得能拧出盐分。我站在律所分配的单身公寓阳台上,看楼下凤凰木的火红花瓣被台风前的狂风吹得四处飞散。这里的一切都太过浓烈——阳光是烫的,海风是咸的,连花开得都像要滴血。
李律师是个精干的中年女人,眉宇间有江姨的影子,却没有江姨的温柔。她把一沓卷宗放在我桌上:“跟着张律师做尽职调查,明天我要看到初步报告。”
我点头,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上有37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同一个名字。最后一条短信停留在三天前:「回电话」
手指在回拨键上方悬停片刻,最终锁上了屏幕。
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我把自己埋进成堆的文件里,用红笔标注每一个可能存在风险的条款,直到眼睛酸涩得看不清字。张律师拍拍我的肩:“年轻人不用这么拼,去海边走走?”
我摇头,继续核对下一份合同。窗外的天色从湛蓝变成绛紫,再到墨黑。当整栋办公楼只剩下我桌前的台灯还亮着时,我才发现自己在文件的边角画满了同样的侧脸轮廓。
真可笑。逃到天涯海角,却逃不出自己的心。
周五的团建安排在沙滩烧烤。同事们喝着椰子酒跳草裙舞,火光映着一张张快乐的脸。我坐在最远的礁石上,听着海浪一遍遍拍打岸边的声音。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养父。
“小毅,在那边习惯吗?”
“很好。”
“你哥他...”
海浪声突然变大,盖过了后面的字句。我说信号不好,匆匆挂断电话。
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冲澡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瘦了很多,锁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毛巾擦过身体时,我突然想起那夜他裹住我的浴巾,羊毛扎在皮肤上的刺痛感。
床头柜上摆着安眠药,是律所医生开的。白色的药片躺在掌心,像一个小小的月亮。我想起很多个夜晚,只要翻个身就能碰到他的温度,听见他平稳的呼吸。现在这些都需要靠药物来模拟。
凌晨三点,台风终于登陆。狂风裹挟着暴雨砸向玻璃窗,整座建筑都在颤抖。我蜷缩在沙发上,看闪电一次次劈开夜幕。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他发来的照片。画面里是我们的书桌,摊开的法学教材旁放着那本我忘记带走的速写本。
「你的东西落下了」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我打开速写本的第一页,画的是六岁那年他蹲在我面前擦眼泪的样子。笔触稚嫩,却把那个下午的阳光都画了进去。
台风过境的黎明,我在狼藉的沙滩上捡到一个被海浪冲上来的玻璃瓶。瓶子里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永远在一起”。不知是谁年少时许下的誓言,最终被大海还了回来。
我把瓶子重新扔回海里,看它随着退潮消失在泡沫中。
永远太远了,哥哥。
远到我用尽力气奔跑,
也只能在回忆里,
拥抱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