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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谢谢你欢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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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座城里的什么地方等着你去送死?”王莹问他。
她的眼睛下方是一点儿浮肿的黑圈,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了。
累得只想快点摆脱掉这一切。
不再是肇事者,不再卷入这场超级英雄的游戏,她甚至想要离李原远远的。
可当她真的可以把李原送到这座城里,送到谢景轩手上。
她才发现,她倒是可以从中挣脱了,李原却只会越陷越深。
但这已经不是她一个小网红能承受得了的事件冲击了,是远超冲击,是暴击。
她不懂那些事,她只认为李原也不应该必须去独自承受那些痛苦。
为什么他要那么听话地去送死?
他都不再挣扎一下吗?
他明明那么想活着——这都马上可以到谢景轩的保护范围了……
“问你呢,你今天要死在什么地方,嗯?相识一场,你给我一个给你收尸的机会啊?”
王莹终于忍不住扒拉了他一把,他晃悠了一下,伸手扭开了门把手。
手捂在大腿伤口上,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台阶上砸出暗红的波纹。
李原没吭声,只尽力不想让王莹看见伤口的恶化。
“那你,那你死了……”王莹开始抹眼泪,她也不知道这次的眼泪是为了谁。
她本来可以不再管了的。
李原死了就死了呗,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她就放不下啊。
李原他不是超人,眼前的只是一个快被伤痛和命运拖垮的普通人。
“你死了,你让谢景轩怎么办?他让我开车送你去别墅,还给你配了医生……”
“他一直让我别告诉你,就是怕你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他一个大总裁,两个小时里给我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一直在问我给你送到了没有。”
明明一直有人在把他往回拉,他的一言一行却全在往外推开。
“他问你伤势怎样,问你睡了没有……”王莹试图点醒他。
他能为自己止血,清玻璃渣,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想活下来,就被人一句话轻易勾走了活下去的念头。
“你现在去送死,不仅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自己,更对不起他。”王莹哭着吼他。
可李原其实连犹豫都没有,扭开门就走了,空气里残留下一句血腥的话。
“别让他来收尸。”
知道这个世界谁知道李原其实是胎穿者吗?
是姐姐。
是李昭宁。
是他要去赴死的原因。
小时候李原刚胎穿来这个世界,以一个孩童的心智,懵懂着看着自己的记忆。
他很害怕,这不是那个世界的李原在怕,是这个名叫李原的小孩在害怕。
新家庭对他非常不好,懵懂稚嫩的心智暂时还分辨不清这两个世界。
李原以为都是爱,他顺应前世爱的本能,以最纯洁的心去拥抱那些坏人。
却被打压刺激到情感封闭,他每天痛得发疯,却什么都分不清。
他三岁时发了高烧,喊那个世界的朋友们救救他,家人以为他中了邪,将他丢到杂物间关起来自生自灭。
只有姐姐无意间撞入。
她记得她的弟弟是软软糯糯的,声音总是裹着蜜一样甜甜的,会爱黏着她喊姐姐。
为什么出去参加了一个节目回来,这个弟弟就不可爱了?
她不喜欢这个干巴巴的新弟弟,弟弟却哭得可怜,她问弟弟为什么哭。
弟弟迷糊说,我想爸爸妈妈。
姐姐很疑惑,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弟弟,爸爸妈妈就在楼上啊。
他们不是……
妈妈是安黎,你们都不是——
弟弟情绪失控地瞪着天花板。
那你是谁,是你变走了我的弟弟是吧,小恶魔。
姐姐……
李原哭得很厉害,因为姐姐打他了,他说,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我太痛苦了。
你才三岁,哪里学的这个词。
姐姐,我不是这个世界的。
我在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存在。
我不是……
你真的不是——我的弟弟了?
李昭宁直到后来,可能想不起来那个在记忆里短暂存在过的软糯弟弟去哪了。
那个让她相当喜欢的弟弟是否真实存在,也不记得杂物间里弟弟的绝望哭声。
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生疏的种子。
她没有弟弟了。
这也是她后来几乎拿李原当空气,不熟悉的源头。
但是李原记得,姐姐那天打了他,然后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或许那是恶意。
可姐姐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欢迎他的人,在那漫长的阴影似的童年时光。
姐姐成了他隐秘的唯一亲密。
后来,李原前世的记忆开始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逐渐清晰地起来。
他很快就接受了前世,他前世是心理医生,他自然也懂得了自己会唯一对姐姐产生好感的心理。
可是,这层隐秘的亲密像藤蔓一样早就在李原荒芜的童年里悄悄盘结。
哪怕是根须扎在带刺的土壤里,年幼的他也忍不住借着这点微光苟且。
李原知道,这种感情里更带着自欺欺人的温柔。
就像他藏在保温杯里的中药,苦,却能让他在难熬的日子里,多撑一会儿,是这个带着他撑过了童年。
可李原又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童年阴影里一道模糊的、被过度美化的光。
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羁绊。
但偏偏那时的李原刚烧得半昏迷,刚被家人当作邪祟丢弃,药罐子的污名从一出生就背负着。
偏偏这家人根本就不打算让李原活到长大。
而又偏偏李原躺在杂物间里,生命缓慢流失,连他自己是谁,该属于哪里都没有分清楚。
当姐姐那句欢迎砸下来时,他连分辨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感受到了被接纳。
也就是因为这些,李原他救不了自己。
他脑子坏了,他只知道,这是黑暗里唯一传来的人声,是那个下午唯一没骂他怪物的人说的话。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抓住的东西,往往会变成一辈子的执念。
他后来虽然能条理清晰地剖析这份情感的成因。
他知道这是创伤性依赖,是记忆滤镜,是对“被欢迎”的误读……每一条都指向不该为她放弃生命的结论。
可身体的反应总比理智快上一步。
这早就不是他想怎么样的问题了。
是这具身体想为了姐姐变成什么样,是这具身体的痛苦驱使了他,为了他身体深处的情绪,他不得不成了围着他姐转的一只苍蝇。
所以当黄吾堂那句,“我会找你姐姐麻烦”这几个字砸过来时,他的胃部就先于心脏抽痛起来——
那是三岁被关在杂物间时,混合着霉味和绝望的生理记忆,指尖瞬间发冷。
像又摸到了当年姐姐打他时,自己攥皱的衣角。
可那些眼泪的温度他记不清了。
只有每次回忆时呼吸都会变得急促,喉咙发紧的感觉和那天喊救救我时如出一辙。
这是这具身体被渗入骨髓的应激反射。
它记住了被抛弃的恐惧。
记住了唯一的光可能熄灭的恐慌。
记住了在这个世界里连容纳自己都显得拥挤的恶寒与孤独。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必顺从。
不必去主动赴死。
但他的身体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那是无数个被伤害的瞬间累积的条件反射。
在这个世界,除了痛苦外,什么都没有教会李原,可偏偏给了他这一份导致他主动赴死的隐秘刺痛。
他宁愿自己碎掉,也要护住那点让他得以喘息的微光。
他的顺从,不是不理智。
而是身体在替他承认,有些伤,哪怕被理智看穿,也依然会在特定的时刻。攥紧你的心脏,让你不得不低头下跪。
李昭宁那个半真半假的欢迎像根细钢丝,一头牵着李原的求生软肋,一头被黄吾堂攥在手里,就这样顺理成章地逼迫他去死。
而他则是那个闭起眼睛,全凭身体自己摆动去走钢丝的小丑。
他从来害怕见到姐姐,更从来不照镜子,也从来不抬头看公司对面的海报。
原因全是因为这些。
哪怕他想活,也抵抗不了痛苦,偏偏那个时候的他最稚嫩无知,人生才重新起头,认知一片混乱。
他连树立勇气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姐姐欢迎他来这个世界,他也会本能地因她而离开。
他的消失,换她安全,也算没白被欢迎过。
这也是,两不相欠。
李原扭开房门把手时,指尖的刺痛突然变成了三岁时攥皱的衣角。
王莹提到谢景轩时,他鼻腔里也猛地窜进过杂物间的霉味。
他会停吗?
不会的。
呼吸平静下来后,李原又开始接着步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快出来了,空气变得清透,他安静地张开了双手。
似乎能感觉到那股残留的湿气正温柔地滑过他的指缝。
李原已经尽量放松了,尽量感受世界,尽量去感受风的自由。
风里混着远处的草木香,车辆的低鸣,温温热热的初夏清晨,还有,蝉鸣。
似乎还有遥远的早餐店里肉包子的暧昧热浪。
可是他这辈子一次都没有吃过……
当一辆黑车咻的一声呼啸而过,划开了最后一层层薄薄的湿腻。
李原睁开眼睛看他。
太阳金灿灿地撒下来时,他看到了黄吾堂如鬼魂般倚在黑车上凝视自己的模样。
下车后,他看到李原大腿那截沾满鲜红血渍的牛仔裤。
他找了李原这么久,到处都找了,找得快疯了——
今天,他终于恢复了灿烂的笑容。
发自内心深处的甜笑。
李原扶着电线杆全身颤抖,猫已经抓到老鼠了,他扶着电线杆,吐了起来。
他被黄吾堂拽上了车。
西装从黑车内抛出后,干净利落地砸进了路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