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七旸

31、说好的约定

　　是林骄，他的手上还担着任善的羽绒服。
　　任善定定地举着电话站在原地，像是一根冻僵的冰柱，看着一身白色棉服的林骄步履匆匆地朝他走来。
　　林骄紧皱着眉头，竟然显出一股淡淡的焦躁。
　　平日里的林骄总是面容平静的模样，仿佛即使天塌下来，也能安之若素。
　　10米……
　　5米……
　　3米……
　　2米……
　　这个时候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远方传来的缥缈的读书声，星星点点的雪花像是一场倾泻的大雨，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独立于世的错觉。
　　任善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林骄无知无觉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像是一只不谙世事、自投罗网的迷途羔羊。
　　林骄堪堪停在离任善半米的距离，将衣服递给任善，好看的眉眼紧紧蹙着。
　　“又发什么疯，不穿衣服就往外面跑，你是铁打的吗，冻不死你，还翘课。给，你的衣服。”
　　林骄精致的面庞冰冷如寒霜，语气也并不温柔，本是来势汹汹不好惹的模样。
　　奈何天寒地冻，一开口便是团团白气，吓人的气势便弱了几分，甚至有些滑稽。
　　任善却并不觉得搞笑，只觉眼热，直直地看着林骄快要皱成一团的眉眼，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它们抚平。
　　眼见任善没什么反应，林骄轻轻“啧”了一声，抬腿走近了一步，强制性地将羽绒服披在任善身上，原本强硬的语气弱了几分，透露着股别扭的温柔。
　　“别犟了，外面冷，我今天中午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怪你的意思，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之后会多睡一会的。我帮你跟老师请了假。”
　　任善呆呆地拢了拢羽绒服，闻着林骄靠近动作间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香，仿佛“生锈”的头脑才开始运转。
　　中午……
　　中午发生了什么呢？
　　中午任善又一次发现林骄摸黑学习，他只是担心林骄还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就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猝死的全校第一。
　　于是在课间就“午休该休息还是该争分夺秒学习”这个辩题，再次与林骄展开了他单方面激烈的辩论。
　　在任善摆事实、讲道理，长篇大论午休睡觉的重要性后，林骄一句淡淡的“多事”便KO掉了任善，让他彻底闭了嘴。
　　所以……
　　林骄是觉得他是因为中午那句话伤了自尊才跑出了教室？
　　任善在心里轻笑一声，看来是他在学校里的表现毫无纰漏，竟然让林骄忘记了初见时的模样，竟然真的觉得他是一个敏感幼稚的青春男高生。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任善不动声色地挂断电话，面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你知道的，我是插班生，高二才转学过来，你是我的同桌，还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不睡觉对身体不好，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想左右你的生活……”
　　任善太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出色的五官摆出让人怜惜愧疚的神情，因此，即使他落在“朋友”二字的语调奇怪突兀，林骄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情绪并未好转。
　　毕竟对于一个青春期的正常高中生，在高二的时候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自然而然会对朝夕相处的同桌产生“雏鸟”情节。
　　更何况，任善并未对他造成实际的伤害，反而给他恰到好处的善意。
　　林骄面露歉意道。
　　“没有左右，是我的问题，之后会注意的，天冷，我们先回教室吧。”
　　两人快步走向教室，林骄快任善一步。
　　落在林骄身后的任善拿出手机，在聊天框快速发出一条消息“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烟女士立马回复了消息，显然，被挂断电话的烟女士并未重新入眠。
　　是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还是知道了喜欢可以，爱却很难？
　　任善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机揣进兜里，快步追上了林骄。
　　没关系，喜欢也好，爱也好，都没关系。
　　即使被长辈长久规训，任善依旧学不会“趋利避害”。
　　对于任善来说，只有当下的有趣才是第一要义。
　　恰好，林骄跑出来找他并且成功找到他的行为很有趣。
　　言语责怪实则关切地给他披羽绒服的动作很有趣。
　　认为他敏感脆弱并别扭道歉的想法也很有趣。
　　此时，远在国外的烟女士披着柔顺的丝绸睡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精心呵护的靓丽美甲有节奏地点着屏幕，神色晦暗不明。
　　“Sweetie，what's wrong?”
　　一名金发碧眼身材性感的青年裸着上身从背后拥着烟女士，头埋在烟女士皓白的颈间，黏糊糊地问道。
　　未等到消息的烟女士将手机息屏，爱抚地摸了下青年亮眼的金发，像是在抚摸一只活泼的大金毛，给了他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轻吻，淡淡地说。
　　“Nothing。”
　　……
　　林骄发现任善最近有些奇怪，具体表现为时不时盯着他的脸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林骄回头看他时，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地收回视线。
　　不仅如此，还总是说些莫名奇妙的话。
　　“阿骄，如果有一个相貌出众、头脑聪明、家境优渥而且品性上乘的人追求你，你会答应吗？”
　　林骄依旧垂眸看着手上的教参资料，不为所动。
　　“任善，我以为你是不会将偶像剧和现实世界混为一谈的。”
　　“李希芸，不就是清纯动人，成绩不错，品性不太了解，但看起来对你是一往情深，还是李家的掌上明珠。”
　　许久未听到的名字被乍然提起，林骄原本转着笔的手微顿。
　　“往者不可追，她心动的也许是一个自我构建的完美幻象，而我只是短暂地成为了那个幻象的现实载体，并更何况，你都说了她是‘李家’的掌上明珠。”
　　若是林骄接受了李希芸的告白，不顾众人阻拦在一起，想着有情饮水饱，李家赋予李希芸的一切，也能在顷刻间消解。
　　届时，林骄又该如何自处。
　　诚然，与李家大小姐交往，攀上外人眼里的“高枝”，对于林骄来说，是爬出“泥潭”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但林骄并不愿看到李希芸与他共坠。
　　尽管一开始林骄和李希芸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场错位的告白，在三人的聊天群里若无其事地聊着日常，但漫长的时差和相隔万里的距离让李希芸出现在聊天群的频率一降再降。
　　如今，林骄只能从李希芸的朋友圈和方至偶尔的言语里粗略了解到她的生活。
　　听说，她又交到了很多来自全球各地的新朋友，他们的脸上总是张扬自信的笑容。
　　听说，她独自一人去冰岛追逐极光，又呼朋引伴去阿拉斯加的冰川徒步。
　　林骄想，真好，那个晚上的遗憾对于李希芸来说不过是一片挥挥手就能轻易驱散的阴云。她终将回到原轨，去过她更为恣意洒脱的人生。
　　“阿骄，你可真冷淡，你这样的人会相信爱情吗？”
　　任善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头枕在一只弯起的胳膊上，侧头含笑仰视着神情冷淡的林骄，与刚转学来时的贵公子形象相去甚远。
　　林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嘴唇微微上扬，像是嘲讽，又像是感叹。
　　“循着荷尔蒙选择一个人，给他全部的爱和忠贞，为了那些甜蜜的一瞬间寻死觅活，困死在过去，这可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蠢事。”
　　任善微愣，突然想起过往和陆景瑞的对话。
　　陆景瑞消息灵通，时不时便和任善分享些圈内秘事，无外乎兄弟阋墙、明争暗斗、爱恨情仇，无趣得紧，但掌握圈内的人际关系网是继承人必修的课题。
　　两人闲聊时，陆景瑞曾在电话里绘声绘色地讲了京阳的小道消息。
　　说是陈家的大公子深陷爱河，那女孩貌美聪明，唯独家世次了点。
　　他的父母早就给他选定了联姻的好人家，万事俱备就等两人年龄一到就成婚，哪成想那大少爷订婚关头跑了。
　　三言两语讲尽爱恨情仇，陆景瑞懒洋洋地感慨。
　　“好好一个继承人，为了所谓的爱情，现在不知道还在哪流浪呢。”
　　那个时候的任善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上的报告，不甚在意地说了句“愚不可及”。
　　趴在桌上的任善怔怔地看着林骄上扬的嘴角，明明颜色并不浓艳，只有淡淡的红意，却又格外引人注意。
　　任善漫不经心地想着，林骄和他果然是一路人，连说过的话都这么相似。
　　林骄垂眸俯视着任善，欲言又止，缱绻的眼尾下缀着一双玛瑙般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又像是一把钩子。
　　“任善，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女生？”
　　任善的心猛地一紧，又骤然放松下来，像是坐了一场过山车，直起身，理直气壮道。
　　“怎么可能？我还想着跟你考进同一所大学，再续同窗情谊呢。”
　　林骄看了眼任善正襟危坐的模样，语气平直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我们大概率会进同一所学校。”
　　“这么说，阿骄你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
　　“同意我们之后上同一所大学。”
　　“那得看你的高考成绩了。”
　　“那就说好了，要是没有发挥失常，我就照着你的志愿抄一份。”
　　“到时候再说吧。”
　　“哪用得着到时候，现在说也作数。”
　　“嗯，随便你。”
　　“那我们就定好了。”
　　“嗯。”
　　窗外是一片萧瑟，窗内的任善侧身偏头注视着林骄，嘴角带笑，眼神幽深地看着垂眸看书的林骄毫不设防地跟他定下了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