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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鬼将 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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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高树上的蝉鸣一声噪过一声;双月湖内荷花开得正盛,清香一阵接着一阵;少年云望舒立在骄阳底下,玉似的小脸上沁出些细密的汗珠。
边照月觉得自己似乎长出了一颗人类的心脏,如夏夜的雷声般震动不停。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没想到我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动竟是在旁人的执念里。
这个旁人心下对云望舒已是一片感激,但又不肯轻易吐露自己的难处,尚在嘴硬,“我和云公子怎么能一样呢,云公子你小小年纪就气宇非凡,深得云氏仙师器重了,不像我......”
二人说着索性在假山前坐了下来,少年云望舒似乎比现在要随性地多,盘腿而坐没有半点忸怩,“如果我说都是装出来的你信吗?”他说这话仿佛卸下了什么面具似的。
云望舒呀云望舒,你要是对我也这么坦诚多好,还至于咱们每天相看两生厌吗?忽然又想到自己最初的那点厌恶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又觉得还是现在比较有意思。
李寅心下大为惊奇,“怎么仙师对你的器重都是假的?!可是每次面见父皇他都带着你,这不是看重是什么?”
云望舒摆摆手,苦笑道:“仙师对我倒是真的,只不过我自己是假的。”
“啊?此话怎讲?”李寅和边照月异口同声起来。
“仙师在我之前几乎不收弟子,在我之后却是广开师门,你知道这是为何?”
“定是要为你将来继承白云山铺路了,你小子这是多么大的福分呢!”李寅一拳轻捶到云望舒后背上,牵动了受伤的肌肉,禁不住“嘶嘶”起来。
云望舒看他这样不仅没安慰,反而笑了起来,“这样的疼痛我也挨过,”说着撩开雪白的纱衣,露出尚余青紫的臂膀来,在他的白皮肤上更加触目惊心。
“你......你......”李寅舌头打结了似的说不出话来,边照月恨不得给他两拳,你什么你,他也是被欺负的,你看不明白吗?蠢货!
“白云山比我年长,比我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仙师偏偏收我为大弟子,更何况......我原本就是乡下的野孩子,怎么值得如此呢?
“什么衣钵,什么仙师,谁又问过我想不想要呢?”云望舒瘦削的肩膀耸起来,边照月很想去拍拍他,但是李寅这块木头一动都没动。
不仅没动,开口问道:“那他为何还......”
“还对我这么好?那是因为他欠我的,或者说自以为欠我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假如说你和好友一起去救断桥上的几名孩童,结果出了差错,好友和三名孩童分别在巨石的两端,救此就会失彼,只有一次机会你救哪一边?”
“我当然是......”李寅说不下去了,边照月倒是很痛快,那当然是就好朋友咯,就算三百个孩童和我有什么相干。
云望舒笑笑,道:“你也无从选择对吧,当年仙师面临的就是这个困境,那天的情况真的很危急,仙师犹豫不得,救下了那三名哭喊的孩童。”
“那这个故事和你的关系是?”两人齐声问道。
“仙师那位坠入深渊的好友就是家父,而我就在当时三名孩童之中。”
边照月不说话了,即使是她也无法潇洒做决定了。
“仙师为这事内疚不已,将我从山庄接来了白云山,有了这之后的种种,每次他看我不过是透过我看到死去的父亲,只是他不知道,我从未怨过他,即使他不接我来白云山,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这话说得坦然,似明月清风。
“我们这样的人,到底出路在哪里?”李寅喃喃自语。
“项王殿下,我们这样的人,出路在自己。”温润的笑再次覆盖了云望舒的脸。
“在自己?我才能胜于太子百倍,靠自己挣得个皇位,才能真正地造福于百姓,我有信心做个好皇帝。父皇,您实在怨不得儿臣......”李寅的执念骤然增强了数倍。
原来他不是大正皇帝突然暴毙之后才有了篡位之心,而是早有此算,只不过这一切又被云望舒打乱了,这可真是......
那我呢?我的出路在哪里?云望舒将来要成为仙师,李寅一心要成为皇帝,那我呢?我难不成要做东岳大帝才成?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连边照月自己都被逗笑了。
东岳大帝,那可是执掌天下生死之人,修行早已千年万载,是她一个小小厉鬼可以撼动得了的吗?
做不成东岳大帝,或许我可以取代秦广王那个废物,嗯,就算我做了秦广王,排在了殿下前面,也绝对会对他礼敬有加!到时候崔钰还有冥府一种鬼吏,哪个敢不听我的号令?!边照月越想越爽利,浑身上下气血畅通不已,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处村寨之中了。
李寅这次似乎又是赈灾来了,领着兵役拉着一车粮米在排好的长队面前分派。
云望舒也跟在后面,仙尘配在腰间,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估计是在护卫李寅的安危。
起初还好,灾民们各自拿着木瓢布袋安分地等着分派,眼里的绿光还在闪躲,无奈人多米少,眼见这一车米就要见底,后面还没领到的灾民就按捺不住往前涌来。
李寅再三高喊,明日定还会前来,边照月只觉自己嗓子青烟直冒,却没任何一个人将他的话听进去。
明天?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多少人会因为没有这点米而饿死?谁能保证?
于是乎,灾民变暴民,后面的拥上来将前面的往后拖,前面的由骂变打,领了米的又被别人生生抢了去,再后来干脆就变成了械斗。
李寅只带了三五个兵差,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冷不丁被老拳捅了好几下,疼得边照月倒吸一口凉气,饶是这样她还是感受的很清楚,李寅没有还手一下,也没有在心里骂过这些灾民一句,只盈满腔恻隐之心。
不仅他没有,云望舒也没有。无论场面如何失控,那人只是将带头闹得凶的几人带离现场,最后无奈之下,划开米袋,飞身而上振臂一扬,无数米粒似雨点飞溅,散乱在这荒草从中。
灾民们呼喊起来,松开手中捏紧的衣领,攥紧的拳头,高举的铁锹,四散分开去捡拾散落的希望了。
情势暂时得到了控制,李寅只觉肩膀锐痛异常,不知被哪把镰刀砍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云望舒上前飞速在他肩膀点了几处穴道,血总算是被止住了。“殿下,是望舒之责,让殿下受伤了。”云望舒声音听起来有些抖。
两人一个皇子,一个仙门弟子,狼狈站在一种灾民之前,没有一个人理他们,这两个身份不凡的人在他们眼里还不如眼前的那一颗小米粒金贵。
“断桥之择,你是何种感受,我现在就是何种感受。更何况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养两天就好了,你救得可是多少条人命呢!”李寅所言皆是他心中所想,此刻的边照月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自己从没有做人的经历,既记不得自己的生,也从没体会过死,从来不知道真的有人把人命看得这样珍贵。
只是云望舒最终选择了宫城中众将士的命,李寅选择了天下苍生的命。导致了他的夺位失败,忽然一个念头在边照月脑海中闪了出来,最后李寅的自戕......难道......
真想着,还真就回到了那间暖阁里,众人缠斗在一块,李寅身处漩涡中心,被推搡得几难立足,“我自己的路终究是失败了,活着也不过是李恪手底下一条狗,还不如死了化作鬼将守护一方百姓来得痛快!”
余光中适时出现了托盘中仅剩的那把匕首,李寅将他攥在手心,猛一用力,“嗬......”痛!好痛!边照月的意识再难集中,疼痛占据了她一切的感官,模糊......空洞......一切重归沉寂。
周围黑乎乎的,似乎身处在一处阵法当中,边照月从李寅的执念里刚脱身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混沌中有温润的手牵起了她,周遭略一滞,光明又呈现在了眼前,两人已从那阵法中脱身而出。
边照月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前,她此刻估计会冲上去抱紧对方,将自己的嘴唇贴在对方脸颊上,嘴唇上,可是现在,她忽然畏手畏脚起来。
那人就在身后,“边判官,你刚才没事吧?”他问。
“没什么事,不要紧,现在我们是在拙剑山庄里?”山庄?云望舒是不是说过他在去白云山之前来自一个山庄,难不成就是这个拙剑山庄?
“望舒,你要等的人可就是这位姑娘吗?”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屏风后面转出来两个人。
“正是,她现下平安无事,侄儿也要告退了。”云望舒行礼道。
“哎?你多年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让山庄里的人瞧瞧二叔的好侄儿是怎样的人物,不然他们还总以为我是吹牛呢!”那人劝道。
云望舒刚要拒绝,就听另一人道:“云公子不妨多留几日,免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去了白云山就忘了咱这山庄了呢?”
“望舒许久未归,竟不知这位是?”
“哦,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今年新招的一个门客,才智不下卧龙诸葛。”
云望舒后退半步,欲要再次告辞。
“那就多有叨扰了。”边照月道,一边说一边紧盯住那位才智非凡的门客。